黑光

　　黑光2015诗选

　　黑光，主编《文博》杂志。居长安止宅。有诗集《雪人之遁》，诗文集《一纳米长的道路》《家书?岁语?日志》

　　

　　

　　故园

　　

　　卸下肩上的城堡

　　卸下冬天

　　一株重新活过来的红豆杉

　　在风里眺望你的视界

　　

　　你的明眸深不可测

　　像海水覆没

　　我们内心的岛屿

　　覆没旋转的星空和大地

　　

　　我从一爿微启的唇里

　　吻你洁白的牙齿

　　听见春天的声音在齿间叩响

　　故园的鸟儿在枝头嬉戏……

　　

　　而你又转过身去

　　循着百叶窗的格子步回童年

　　一滴额头上沁出的水

　　在夜空闪烁

　　

　　2015/1/10夜草

　　

　　

　　

　　老街故事

　　.

　　下午我吃下一个橙子

　　出门。在消失的

　　老街对面琢磨

　　人该做的事情。

　　

　　有什么事情该做

　　除过不该做的我都做了。

　　做了怎样？

　　不做又怎样？但见：

　　

　　狗跟着狗屁股走远，

　　鸟借着鸟毛升天。

　　还好，灵异和真实

　　原来这么简单。

　　

　　2015-1-16草

　　

　　

　　

　　今冬无雪

　　

　　永远。你在预定的时辰到来

　　怀着空无的爱意，覆盖

　　我卑微的山峦和土地

　　

　　你有纯白的颗粒和羽毛

　　零碎，而整体。你总是

　　以遗忘和我保持距离

　　

　　有时我醒着入睡了：想着

　　你今冬不来：想着你一定

　　是被谁恼怒过了：很生气

　　

　　很生气。一如我现在的样子

　　写着没有翅膀的句子

　　没有一句能够抵达你

　　

　　2015-1-24夜草

　　

　　

　　

　　握在手里的时间

　　

　　握在手里的时间

　　有七种颜色

　　撒出去是满天星

　　落下来是七匹狼

　　

　　它们天上闪，荒野里跑动

　　把我所有幻想的日子

　　和说谎的日子

　　弥漫在一位长老的瞳仁里

　　

　　他可以辨认出我的一切

　　可以钦定我的将来

　　可以左右我敲打我

　　甚至粉碎我。但是

　　

　　对我与生俱来的笨拙和羞惭

　　他始终抱有宽容

　　怀有怜悯，并无时不刻地用他

　　坚实的手掌抚慰我的倦怠……

　　

　　2015-2-16草

　　

　　

　　

　　一个诗写者何时考虑不再写诗

　　

　　二十二岁那年，风往天上吹

　　西北大学校园诗人C被掀掉了学籍

　　一怒之下，我写了篇愤怒的莱蒙托夫分行

　　张贴在校园图书楼前，引起校园晃动

　　许多天后欣赏愤怒的另一位校园诗人X在校园水房

　　邂逅了他想邂逅的愤怒诗人

　　从此我们做了朋友

　　

　　而立年后，水向腹腔奔流

　　我时常五内俱焚，旋又七窍生烟

　　索性跑到壶口瀑布面前倒立

　　写了首《河流站起来的样子》——若干年后连同曾经

　　涂鸦的两首合成《大河组诗》寄送“黄河入海口诗赛”评审组

　　结果意外获奖，但更意外的是评审委员们

　　剔除了《河流站起来的样子》而只给曾经

　　涂鸦的两首颁发证书和奖金

　　

　　不惑年后，我变得不太愤怒了

　　开始回忆当年的愤怒

　　许多甜蜜许多温暖涌上心头

　　感恩之下，我写了篇苍凉而恬淡的随笔

　　发在某省某文学期刊上，引起某君注意

　　一个月后欣赏苍凉而恬淡的某君在一间烟雾斗室

　　找见了他想找见的恬淡之人

　　从此我们做了朋友

　　

　　知天命年后，我变得有些世故有些圆融了

　　学会了赞美路边石楠、垄上芨芨草和天空的流云异彩

　　动容之下，写了十几首冠名《晨曦之车》的组诗

　　发在三秦《延河》月刊上，引起某些编辑注意

　　不久露面《诗选刊》上。只是这一次露面

　　让我彻底明白了：诗是《一生腹稿》

　　有时要写出来，有时只需压在心底

　　而罢笔却是件值得考虑的严肃事情

　　——如果你的诗写不再有凄怆和愤怒产生

　　

　　2015-2-21夜草

　　

　　

　　

　　春日有赠

　　

　　当然你是对的——

　　你把低举到了高处

　　把纸花变成了真花

　　在纽扣的四个针眼里

　　穿来引去，把我紧紧地

　　缀在你的衣襟上……

　　

　　你已青春不再，但

　　依然美丽如初

　　在年夜的小餐桌上，我听见

　　一杯酒中的海浪汹涌

　　几勺盐里的辛酸泼洒

　　你深下去的掌纹内，尽是我的河山

　　

　　2015-2-24

　　

　　

　　

　　寂寞与喧嚣

　　

　　寂寞。他们把寂寞当酒喝了

　　把深水湾裸露的礁石当女神祭拜

　　在性器喷薄的毛草地上点火

　　烧荒，掘出恐龙的蛋

　　当真理孵化。他们醉倒的时候

　　茅台和五粮液还没有诞生

　　山顶洞的母亲尚在做梦

　　绍兴师爷和他的女儿红们

　　正走在5000年后赶往京城的路上

　　他们醒来的当下，日历已经

　　狠狠撕下了一个时代的寂寞

　　狠狠地，他们并没有咸鱼翻身

　　狠狠地，他们有比被撕下寂寞

　　更寂寞的辛酸和失望……

　　

　　2015-2-28晨草

　　

　　

　　

　　无数青山

　　

　　午休，好时光。

　　在尘世的床上

　　他要摆正他疲倦的身子

　　和他沉重的鼻梁。

　　

　　他要好好喘息：

　　喘生，息死——

　　不念天高地厚，

　　不管今夕何夕。

　　

　　他要睡成一阵风

　　从你体内穿过。

　　在床榻的小船上

　　载走无数青山。

　　

　　2015-3-8

　　

　　

　　

　　勋章

　　

　　生铁炼成碳素钢前

　　动把不动

　　留在了这里

　　

　　火是先贤授予的勋章

　　我们人各一枚

　　佩在肩上

　　

　　春天了，你不去，她依然会来

　　静静的水下有一尾

　　静静的鱼

　　

　　院中，紫叶李开花了

　　它是第一次开花

　　嗯，第一次

　　

　　2015-3-15草

　　

　　

　　

　　醒和病的历史

　　

　　床上摆满她的醒

　　汤药里煎着他的病

　　一朵春天粉红了一树枝

　　鸟送来了飞，也送来了坠落

　　

　　他被静弄醒了

　　她被咳嗽安抚病了

　　几朝代夜晚漆黑几汤勺药

　　蹦起来的是灯，退隐的是陛下

　　

　　2015-3-20草

　　

　　

　　

　　今天好天气

　　

　　今天天气好得一塌糊涂

　　好得像爱一样绝望

　　像诗一样无用

　　

　　今天风被蚀掉了下半身

　　它一步也走不出去

　　被呆在家里哭

　　

　　今天水是最尊敬的客人

　　被从一双眼睛送入

　　到另一双眼睛

　　

　　今天所有好都不用好了

　　有了好天气就够了

　　有够了就够了

　　

　　但你为什么还要述说

　　

　　2015-3-22午草

　　

　　

　　

　　暮春杂记

　　

　　一、

　　小病初愈。在一个褐色早晨醒来

　　在紧邻阳台的玻化砖上做俯卧撑

　　记忆是一把伞，往昔是雨滴

　　风从后脚跟爬到前脑勺来挠痒

　　

　　二、

　　已是暮春。有多少骇俗的

　　故事在默默滋长……

　　瞧，棕榈垂下金黄的穗穗

　　像五月的麦浪把大地烘烤

　　

　　三、

　　时不我与。但请告诉自己

　　要慢下来，尽快地慢下来

　　读书，写字，行走。突然想到

　　年华似水流去，岁月静好如初

　　

　　2015-4-26

　　

　　

　　

　　剔牙

　　

　　说出你的病，藏起你的健康

　　这个世界就太平了：不唯

　　青春而青春，你仍停留在十八岁

　　不唯幼稚而幼稚，你还拥有八十年

　　

　　当时间的盘盏把岁月之鱼端上来

　　你能做的依旧是：洗净双手

　　拿好筷子，悉心剔除那些可能

　　哽住咽喉的一根根尖刺，并选取

　　其中最结实、锋利的一根：剔牙

　　

　　2015-4-30

　　

　　

　　

　　五月之舟

　　

　　五月。飞升者预备坠落

　　生与死携手打擂，河山

　　推开风景，墓碑站在

　　风口张望：送葬之列

　　紧随迎亲队伍，唢呐

　　吹响自己也掩埋自己

　　鞋子丢到对岸，青草

　　漫过天涯：某天，我

　　从一间诊所归来，想问

　　一别八年，你们还好么

　　

　　2015-5-14

　　

　　

　　

　　龙卷风之夜：头七祭

　　

　　公元2015年6月1日

　　长江航道上，五年一遇的概率

　　风力达到十二级的一分钟内

　　蹲在黑处的巨掌不暇思索

　　掀翻了“东方之星”，接下来的

　　水之黑，呈现在天黑之后

　　全船456人，12人自救上岸

　　10个小时后，2人被救上岸

　　都结束了。除了哀伤还在继续

　　以及死与被死、救与被救毫不相干

　　

　　2015-6-7中午临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