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卷》


  编辑制作:孔祥忠(天荒)
  发布:2015-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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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叫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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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叫悟空的诗



  还叫悟空,本名张灿枫,执业律师,山东济宁人。2007年春开始学诗,有作品见诸各类期刊,及多个年度选本。







  山坡上的坟茔



  好多年了。村子里死了人

  就埋在村后的山坡上

  一开始是在山脚下

  现在已经到半山腰了

  远远望去,那些坟茔

  就像在举行一场登山比赛

  只是不知道若干年后

  谁家的死人会率先登上山顶







  在白马寺的树荫下



  那片阔大的叶子,在水泥地上,投下更为阔大的影子

  叶子上伏着一只甲虫,影子里却不见它的踪迹

  然而,风飒飒吹来,一只甲虫从影子里飞了出来

  谁知道,还会有多少甲虫从影子里飞出

  别担心,影子不需要修补,修补也没什么意思

  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来到寺门前,我一眼就认出了她







  后山的梅花



  在池中洗手的人

  并不知道水里

  漂着的,就是梅花

  宝相寺里只有

  沉默的白杨

  那些好看的花瓣

  是从寺院后面

  昙山上飘下来的







  对岸的河南梆子



  天刚擦黑,那些迟暮的男女

  就从小城的各个角落涌现出来

  聚在河对岸的小树林里唱戏

  一忽儿,包公铡了陈世美

  一忽儿,穆桂英挂了帅

  一忽儿,诸葛亮使了空城计

  一忽儿,小尼姑又思春了

  暴涨的河水,只有在他们

  转换唱段的间隙,才隐约可闻







  运河上的行脚僧



  水还在流,却总赶不上

  那些南下的运煤船

  它们只需要一个发动机

  就能拖起长长的一串

  褐色的烟雾在船队上空展开

  像一群行脚僧

  从乡村的树荫下走过

  他们一个个托着钵儿

  行色匆匆,间或

  有小孩子投出石子儿

  也许他们力气太小了

  竟无一命中目标

  只是在和尚们脚下

  扑簌簌地击起阵阵尘土







  济水小记



  溪中山色,行至山下,就止步了

  太乙池不要的水

  向着日出的方向,潜行

  七十多里,又涌出来

  至温县西北,再次转入地下

  至荥阳,又涌出来

  其后三次潜行,汇成巨野泽

  鲁哀公十四年春

  叔孙氏在此打猎,得一麒麟

  以为不祥,就给了虞人

  孔子听说,以泪洗面

  叹息道:孰为来哉?孰为来哉!

  孰为来哉?来就来了

  一条河流折腾了数千年

  最终把自己淹死

  只留下一些地名

  济源,济南、济宁、济阳

  偶尔在黄河里,还能

  见它掀几个浪花,晒一晒太阳







  女人爬山



  几个女人相约去爬青城山

  她们已经不算年轻了

  还穿着短裙短衫

  山道上浓荫匝地

  不时,有人跳起来

  摘垂下来的叶子

  不大会儿

  每个人手里

  都有了一片叶子

  到半山腰时

  其中一个女人又跳起来

  她的小腿

  那么长,那么白

  这时,山顶上

  忽然传来

  一个男人的叫声

  嗷,嗷,嗷



  她们笑成一团

  群起回应:嗷,嗷,嗷







  两个见证人



  喝完这杯酒,梧桐叶子就该落光了

  落光了好啊,落光了就省心了

  这棵树上的最后几片叶子

  已经在枝头摇晃了好长时间

  现在,它们终于离开了

  在窗台上耽搁了一下

  翻一个跟头,就栽了下去

  见证这一幕的,除我之外

  还有对面桑诺寺的一个喇嘛

  隔着一条马路——

  他冲我笑了笑,我冲他也笑了笑







  落在墓碑上的雪,最先化掉



  城外的小山包上,有大片大片的墓碑

  覆于其上的雪,已率先化掉

  死去的藏人仿佛有历久不衰的余温

  每到初春的时候,就释放出来

  两只羊不知是上山,还是下山

  在那些墓碑中间,来往晃荡

  来自什乃亥草原的阳光,经过了它们

  止步于恰卜恰一扇紧闭的窗前







  恰卜恰的黄昏



  恰卜恰四周有的是山,山上有的是草

  藏人的牛羊常常夜不归宿

  不像我,九点一过

  就要徒步走回租住的民房

  这时,天还没有黑下来

  广场上的锅庄刚开始不久

  我会停下来,听一听,看一看

  偶尔,也会想一想哪面山坡上

  有几头执拗的牦牛

  结伴向着小城稀稀落落的灯火走来







  空山



  山是它们的,我从没有想过要爬上去

  只是远远地站着,默默张望

  现在,它们已经离去。草丛中的粪蛋蛋

  在太阳底下,念珠一样闪光

  山顶上白云还在,变幻着,像一个人

  反复念叨一句我听不懂的经文

  偶尔,在山道上可以看到一辆货车

  或三轮车,又把它们从深山里拉了回来







  听一听火车的模样



  雪越下越大,再也走不动了

  两个孩子趴在积雪上

  清出一小块空地

  把耳朵贴了上去

  轰隆隆的,轰隆隆的

  他们同时叫起来

  听到了呐

  是呀,听到了呐

  今夜在恰卜恰

  再次听到了火车的轰鸣

  只不过那两个孩子

  一个去了马达加斯加

  一个去了热贡峡谷

  恍惚间,有汽笛声响起

  四月十七日的凌晨

  它们越过一座座雪山

  远远地传来

  天就要亮了

  我租住的这间民房

  也是一节火车车厢么

  可我,怎么也望不见

  那在群山之外

  喷吐着星星的车头







  在沟后水库



  沟后水库延伸到什乃亥草原

  就是浅浅的水滩了

  不时有牛羊过来饮水

  顺便把影子留下

  它们在草原上吃草时

  也能把影子留下

  对于水里的影子

  它们有时会瞪着眼看一会

  对于草原上的

  它们往往连看也不看

  更大的影子

  是天上的白云留下的

  它们罩在其中,一样浑然不觉







  一只藏系羊



  看到它们的时候,并不知道它是哪一只

  都是羊的模样,靠墙站立着,警觉地张望

  其中,有一只分外镇定,弯弯的角

  在泥地上投射出微凉的影子

  直到卓玛把它拖住,我才确定就是它了

  它挣扎,它冲撞,可是无济于事

  她熟练地把它捆上,扔进捷达的后备箱

  车子往格尔木方向驶去

  窗外掠过一片又一片衰颓的草场

  路不好走,不时听到它和车体的撞击

  正午时分,车在下曲沟停下来

  他们把它栓在一棵榆树上

  硕大的树荫里,它撒了泡尿

  他们吃饭,喝茶,聊天。歇息够了

  又把它捆上,用绳子勒紧它的口鼻

  它蹬了蹬腿,又撒了泡尿

  自始自终,都没有吭过一声

  完全不像鲁西南的山羊,在贩卖途中

  就一长一短地叫,听起来像小孩子的哭嚎







  仁青卓玛的红拖鞋



  你走后,我就把你穿过的

  那双红拖鞋

  整齐地码放在床下

  这是我这辈子给女人

  买的惟一一双拖鞋

  每天晚上回来

  我都会看它们两眼

  有时,还会把脱下的

  鞋子跟它们摆在一起

  每天早上起来

  也会看它们两眼

  这几天它们有些散乱

  那是因为晚上回来

  我都会用脚碰一碰它们

  它们毫无反应

  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不像你,我一碰

  就会用小拳头使劲擂我







  越过雪线的羊



  再往上去,就有雪了。总有那么一些羊

  喜欢去雪地里觅食,也许雪线以下

  草太绿了。贡布说:这样的羊

  都是天上的星星转世来的

  它们去那里,只是为了找见回家的路

  贡布还说:在五月,这样的羊

  是最好吃的。天色暗下来了

  它们,一步,一回头

  重新回到羊群里,我看它们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些白色的羊







  糖衣空城



  你送我的枕头里有许多小虫子,它们都长着一张羊脸

  我有一头浓密的黑发,那是它们几辈子也吃不完的草

  快要睡了,这才想起今天是哪一天

  印花枕巾下面,再次响起窸窸簌簌的声音

  不用说,又有一批虫子出世了

  可是,它们在我起床时,就得死去

  喧嚣和欢乐,就在一夕之间

  我生有六只耳朵,对这间房子里的悲痛,听得最为真切

  包括,仁青卓玛十一点半从湖南打来的电话

  她告诉我桔子洲头其实并没有桔子,只有一只白牦牛







  央金去见顿珠次仁



  央金牵着一只羊,翻过一座雪山,来到一个小镇上

  她要把羊卖了,买新衣服

  她要穿上新衣服,去见顿珠次仁

  一个上午

  她都没把羊卖掉

  她的羊太瘦了,她的羊太丑了

  太阳西斜的时候

  央金牵着羊,往回赶

  那只羊太不听话

  总是跟不上央金的脚步

  有一阵儿

  它还扯着绳子,不肯走

  央金拉姆生气了

  她掏出小刀子,杀死了它

  她吃了一块羊肝

  她把羊皮披在身上

  她想好了,她就披着这块羊皮,去见她的顿珠次仁







  想起一条河流的行程



  它从巴颜喀拉山上流下来,巴颜喀拉山就不见了

  它从龙羊峡流过,龙羊峡就不见了



  它从恰卜恰流过,恰卜恰就不见了

  它从哲耶寺下流过,哲耶寺就不见了



  它从什乃亥草原流过,什乃亥草原就不见了

  它漫过一个女人脚踝,那个女人就不见了



  它奔向大海,即是万物奔向大海

  有生之年,你我都不会看见它们回流



  但是,我会想起八月二十七日的兰州

  一块又一块金色的水流,缓缓地穿城而过

  白胡子的回回坐在羊皮筏子上,大声吼着花儿







  修女的蚂蚱



  回宿舍的路上,一只蚂蚱蹦到了阿依莎的裙子上。

  她脱衣服时,才发现了它。

  “额,这小东西。”

  她捉住它,放进一个空药瓶里,旋上盖儿。

  第二天早上,“呀,还活着呢。”

  她用草棍拔弄它,

  它抗拒的样子,

  让她“咯咯”笑起来。

  她投进去草叶、面包屑。

  她把它养了起来。

  个把月后,

  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来了。

  而它还活着呢,

  只是略略瘦了些。

  早上醒来,阿依莎用草棍拔弄它,

  它抗拒的样子,依旧让她“咯咯”笑起来——







  爱上一个俄罗斯女人



  天气预报说,要下雪了。借着这场雪,我给自己造一个劳改营吧

  我把我关起来,我让我病倒,还不停地咳嗽

  雪下到一尺厚的时候,你赶过来

  不要坐高铁,高铁太快了

  你要坐绿皮车,摇摇晃晃地来,咣咣当当地来

  雪不满一尺,你就在路上耽搁一阵儿。耽搁得越久,你就越温暖

  直到在漫长的途中,你一点一点,变成一个小小的俄罗斯女人







  中央大街的演讲



  中央大街的小广场上,安德烈站在一条凳子上,

  一群人围绕着他。

  他讲得很激动,

  他们听得很专注。

  忽然,一个雪球飞了过来,

  正中安德烈脸上。

  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哄笑声中,他爬起来,

  重新站在凳子上。

  但是,已经有人不相信他了,开始转身离去。

  .





  太阳照在苹果塔上



  把一个苹果撂在另一个苹果上,三四个苹果撂在一起,苹果塔就倒了。

  早上起来,阿辽沙一直在干这事儿。

  倒了,再撂。撂了,再倒。

  最后,他沮丧地哭起来。

  他抽搭抽搭地下了床,

  趿上鞋子,经过客厅,父母的卧室,走廊,来到厨房。

  他拿了把水果刀,又回到床上。

  他把苹果切成了一个个方块,

  他把它们都撂了起来。

  他弄了一床苹果皮。

  现在阿辽沙又从床上下来,趿着鞋,提着刀,他在寻找下一个苹果。







  李建国的精神生活



  有一天晚上,睡觉前他忘了关窗子

  醒来后发现

  已经被牵牛花藤蔓

  缠住了

  他挣扎

  它们缠得更紧

  他喊叫

  却喊不出声音

  而且嗓子一动

  就有一朵牵牛花

  啪得一声炸开

  他困在床上

  每天又渴又饿

  风吹来时

  牵牛花才喂给他

  花粉

  露水

  直到那年秋天

  藤蔓干枯了

  他才解脱

  走在街上

  常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瞧!斑马







  早晨的阳光均匀地洒在他们身上



  在一张大床上,一个三四岁的孩子

  拿着玩具枪

  朝他爸爸开了一枪

  哒哒哒

  男人头一歪

  倒下了

  孩子咯咯笑着

  掉过头去

  又冲他妈妈开了一枪

  哒哒哒

  女人头一歪

  倒下了

  孩子咯咯笑着

  把枪管吞进嘴里

  哒哒哒

  头一歪

  也倒下了

  不过,他是倒在他妈妈身上的







  洋娃娃



  孩子们睡了,他们的洋娃娃还没睡

  一个在客厅地板上坐着

  睁着大眼睛

  一个在楼梯上歪着

  睁着大眼睛

  一个在洗手间趴着

  睁着大眼睛

  一个骑在另一个身上

  睁着大眼睛

  一个在阳台上躺着

  睁着大眼睛



  外面,雷电交加——

  那么多小娃娃在玻璃窗上摔破了头







  乌鸦树



  乌鸦们就住在那棵大树上

  早上,扑棱棱飞离

  傍晚,又扑棱棱飞回

  树下的空地上

  满是它们拉的屎

  一天中午

  有个孩子爬上树

  去捉窝里的小乌鸦

  得手之际

  一大片乌鸦

  突然从天空冒了出来

  孩子手一松

  从树上掉下

  摔死了

  乌鸦们在树顶上

  盘旋

  大声咒骂

  久久不散

  那天晚上村子里

  好多人都梦见了乌鸦

  无一例外都长着一张人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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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 2015-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