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卷》


  编辑制作:孔祥忠(天荒)
  发布:2015-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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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立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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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立扬的诗:甜蜜的重量/胡雁然译





  立扬(Li-Young Lee,1957),袁世凯的曾外孙,出生于印尼,全家流亡,辗转到美国定居。他从小听父母念唐诗,后来学英文,念圣经,写诗,第一本诗集《玫瑰》1986年出版时被美国诗人认为是神童。2004年在波士顿见到他时,严力正与他聊天,我那时胆小说了几句话就走开了。曾译过他几首诗,最近因另一个契机而翻出来。《礼物》一诗选自《玫瑰》,《枕头》一诗选自他2001年出版的第三本诗集《夜之书》。李立扬吸引读者不仅因身世传奇,还因态度谦和,诗歌语言少见的纯正,抒情既安静又干净。他处理的题材是常见的生命与死亡,亲情与爱情,那么是什么独特之处引人注目呢,从这两首小诗可略见一斑。他从普通生活细节切入(当下或记忆中的某个场面),然后由此细节引向一个意料不到的联想。父亲从他手掌取出一块铁片,不仅仅是教他如何耐心、如何爱人(比如爱妻子)的礼物,更是蔑视疼痛和死亡的预防针,他握着这样的礼物就能面对人生,面对父亲的去世。最后一节夸张的语言表示他七岁时就知道不必伤感。他知道抒情与伤感的区别。李立扬曾患有严重的失眠症,“枕头”下面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睡眠,黑夜是他很多诗歌中的主题,黑夜怎样降临呢,与白茉莉花“刀砍头落地”一般凋坠同步。幼年时的流亡,父亲的监狱生活,到新大陆之后失去的语言,这些都留下阴影,但茉莉异香迷人,脱去寿衣,归土何尝不是一种归途。







  清 晨





  当大米在水中

  逐渐变软,在炉灶的小火焰上

  汩汩作声,冬季的腌菜尚未切薄

  成为早点,鸟儿尚未到来,

  母亲用象牙梳

  滑过她的发丝,浓密

  而若书法家的墨汁般乌黑。



  她坐在床尾。

  父亲看着她,倾听着

  那梳子与发丝摩擦的

  乐曲。



  母亲梳理着头发

  向后拉

  紧,绕两根手指

  旋转,在脑后

  别起了发髻。

  半个世纪来她都如此。

  父亲喜欢看它这样,

  他说这样整洁。



  但我知道

  那是源于

  他一拉出发簪

  母亲的发丝

  滑落,宛若窗帘

  在夜间松开之际。





  甜蜜的重量





  这并不轻而易举,承受那甜蜜的重量



  歌曲,智慧,悲伤,欢乐:甜蜜的

  重量等于其中任意三者之和。





  见一个桃子折弯了

  树枝,损伤了茎杆

  直到噼啪作响。

  托住那个桃子,感受你手心的

  重量,甜蜜

  和死亡如此圆润和温暖。

  于是也有了

  记忆的重量:



  被风吹拂着,渗透在雨中的

  树干摇晃,沐浴着

  一对父子。

  他们愉悦地颤抖,

  父亲托起儿子的脸颊

  一片绿叶落下

  如一个吻。



  这个好男儿抱着一袋桃子

  ——父亲已托付

  给他。

  现在他跟着

  双臂都分别扛有满满一袋的父亲。

  瞧男孩脸上的表情

  随父亲在前方走得

  越来越快,越来越远,而他自己

  步履艰难,臂膀愈发无力,此时他隐隐作痛

  在那些桃子的

  重量之下。





  从花朵





  从花朵成为

  这个褐色纸袋中的桃

  我们向这个男孩买下

  在那拐向画有桃子路标的

  转角。



  从满载的树枝,从手中,

  从箱子里甜蜜的友谊,

  成为路边的果汁,我们狼吞虎咽的

  多汁的桃,满是灰尘的皮和所有,

  成为那夏日熟悉的灰尘,我们啃着的灰尘



  噢,去取里面我们所喜爱的东西,

  去和我们一起带来一个果园,去吃

  不仅仅表皮,还有树荫,

  不仅仅糖份,还有日子,去把这些果实

  握在手中,满怀喜悦,然后咬下

  这圆润喜庆的桃。



  那些我们走过的日子,

  似乎死亡无处

  暗藏;从喜悦

  到喜悦到喜悦,从飞翔到飞翔,

  从花蕾到花蕾到

  不可能的花蕾,到甜蜜到不可能的花蕾。





  水





  36棵松树的声音并肩环绕着

  庭院,整晚如个人颂歌般摇晃,这是水之

  音,是最为古老之音,

  是我们遗忘的最初的声音。



  在海洋上

  我的哥哥跪于

  水中,胸膛赤裸,结实,双臂

  粗而健壮。他不是游泳者。

  在水中

  我的姐姐不再

  孤单。她的右腿弯曲,且细于

  左腿,但她沿着直线游去。

  她整个身体就是一条隐隐发光的鱼。



  水是我父亲的人生标志。

  水之子死于水,

  他的生命本该如此。

  在被一个山东的智者告知之后,

  在两次几乎溺死之后,

  他避开了水。但水的标志

  是一个流动的标志,跟着他的孩子们走。



  水已浸入父亲的

  心,膨胀,沉重,

  两倍之大。浮肿的

  肝脏,浮肿的腿。

  脚已变成了球体。

  防尘口罩使他看起来

  像一个潜水者。当我的脸

  向他凑近——那水的声音

  回来了。



  洗涤之音

  是叹息之音,



  是当我为父亲洗脚之时

  发出唯一的声音

  ——那对孤独的孪生子

  相互已忘了对方

  ——并排在我用手腕

  试温后的热水里

  在肥皂水中

  他们是两条无声的鱼

  在朦胧的梦境中闭着眼睛。



  我让它们变得干燥,和云母

  一起搓成粉末,上升到云里。

  就像飘起的灰尘,跟着

  一群吉普,一辆他曾坐过的卡车

  血浸透了他的袜子。

  1949年,他30岁,

  拔掉脚趾甲,

  他的脚趾战胜那美丽的

  紫罗兰,使他回想起

  湖南,院子里

  光秃的清晨,那曾走过的草地顿然回到

  潮湿,嫩绿



  雨声已被我们

  遗忘。我听见

  有人在私语。

  今晚,是像帘子的

  水,是有节奏地敲响地下室的

  钢门的水,是我们来到美国

  曾走过的水,

  是我们回去将要经过的水,

  是将刺杀我父亲的水。

  我们住在水囊。





  编辫子





  1

  我们俩坐在床上,你

  在我的两腿之间,背对着我,头

  微微低下,让我可以梳理和编织

  你的头发。我的父亲

  也曾为母亲这样做,

  像如今我对你一样。一只手

  托住你的头发边缘,另一只

  梳理着。双手爬行

  如划桨

  变长,直到我不仅用我的手腕,

  还用我的手臂,我的肩膀,我整个身体

  摆动在划桨者的韵律中,在一个恋人

  对等的时间里,随谜团依旧,

  梳子,和赤裸的手在你那段

  浓厚柔顺的发丝中奔跑,散发出的

  荒凉,成为一阵微弱的,人的味道。



  2

  昨晚房间那么冷

  我梦见我们又回到了匹兹堡,那里的冬天

  没完没了,我们睡在尼格利71号

  最后的位置上,黑暗的清晨便要出去工作。

  我多么渴望我们不厌恶

  那些我们生活过的岁月。

  那是些在书中渡过的日子,

  那是些堆砌着寂静的日子,

  高得像大教堂幽暗的天花顶

  我们曾在那里学习。我记得

  那厚厚的橡木桌面,多么冰冷地

  贴着我的脸

  当我趴下睡着



  3

  渐渐地,十二月。

  你的头发已那么长。



  4

  我们都将必须想象着

  有这样一天将会来临:你,

  沐浴过后,盘坐在床上,昏昏欲睡,耐心地,

  当我编织你的头发。



  5

  这里,已编好的辫子,尚未来得及

  编的,必须重新

  编的,消耗和对抗着

  时间。因而每一天

  我都在为你编辫子。

  我的手指聚在一起,为头发掂量,

  勾,拉,盘旋一撮撮头发。

  熟练,迅速地,使他们成形,

  编织,锁紧,成为一条条的

  辫子,指着我的方向,所有我们将往的方向。

  即使已编的无法逗留,

  我的编织还是一如既往,况且,

  及时的编织仅为编辫子的一个步骤

  一种方式,逗留

  在举起梳弃之发的手之外

  在编好辫子后放下的手之外

  无论何时尾随着未编之发。



  6

  爱,时间如何堆积。无法计量。

  树长大了,一些人离开了

  而且永远消失。

  那些潮湿,蓝灰的日子偷偷溜走

  我们就这样走过一年又一年。



  选自:十月微信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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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 2015-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