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午坡

　　鲁午坡诗歌投稿（十首）

　　风吹故乡

　　风是手，是我小时候的手
　　它总是去故乡爬爬老槐树的枝桠
　　抱抱大柿树越来越粗的腰身

　　它从一只篮子里掏底
　　翻腾出春夏秋冬
　　那些保命的野菜或鲜或干
　　糊弄住我的胃

　　它试图赶走衣缝的虱虫
　　令粪场的苍蝇盯出一棵树的疤痕
　　吹，它让村庄如豆的灯火及早地吹

　　它吹动碾磙吹动磨盘
　　吹弯母亲的腰
　　驴蛋蛋上长的麦多做供品
　　吹偏的蜡烛流下滚烫的泪

　　风是手，是我小时候的手
　　房檐下掏出鸟鸣
　　漫天的星海里追纺车声
　　雨落池塘，月下响蝉
　　总让我在夜里睁一只眼
　　竖一只耳朵

　　风一直吹
　　鱼从我的掌纹游来
　　一朵雪花开出掌心
　　削尖指甲
　　在月光里刻下老屋镰刀独轮车

　　风是我的手
　　喜欢系死扣
　　驴蛋蛋羊蛋蛋像一个个木桩
　　拴牢驴羊和我

　　我的镰刀在城市光影里晃了晃

　　在城市楼林里穿梭
　　只能靠想像进入一片高粱地
　　它们不会摇摆，紧绷着脸
　　身边没有玉米弟弟也没有棉花妹妹
　　甲壳虫有，只是跑得过于仓促
　　我不敢伸手去捉它们

　　楼里的灯火明亮直接
　　远没有灶堂热气里散出的光委婉
　　所有面孔都温文尔雅，绅士般的
　　都用文明的咒语裹脸
　　我看不到烟袋锅上亮着的童话
　　辨不出爷爷大伯和穿开裆裤的同伴

　　在秋风里磨刀
　　蘸着月光磨
　　我的额头已现刀痕
　　是收割的时候了
　　让电杆上的蝴蝶飞起来
　　让一只蚱蜢蹦出去
　　我的镰刀在城市光影里晃了晃

　　新衣

　　一场雪是一件新衣
　　我穿戴整齐
　　像天真的孩童
　　与山峦村庄相互炫耀

　　这一刻
　　我的衣服轻盈明亮
　　卸下犁铧上的沉重
　　放轻绳索的疲惫
　　就像原野倒下衰草
　　像树木解下叶子

　　在雪到来的时候
　　适宜将房子打扫一下
　　冬天的阳光手长
　　及时放它进来
　　像雪那样滤去尘埃
　　洗掉粉墨
　　抖落一层层浓妆

　　就像雪那样轻盈明亮
　　不再让过去的粮食堆积心头
　　让攥紧果子的手微微张开

　　振衣挥袖
　　欲依次去系十二颗钮扣
　　用一只口袋装上爆竹
　　另一只盛满种子

　　城市芳华

　　天上宫阙
　　琼楼玉宇
　　是城市神思
　　也是它复制的模

　　天上高度，它已追上太阳
　　集合漂泊的风搬运光明因子
　　在顶尖放置声母偏旁与论语
　　底层为一粒汗珠储藏保温
　　它与太阳有着相同的核

　　一棵树是它弟弟
　　它从来不与弟弟争高下
　　把自己落成一纸平面
　　乖顺地标识路牌盲道与WC

　　它的眼睛一红一绿
　　忽闪成昼夜与经纬
　　蚂蚁与甲壳虫都是秒的行者

　　路灯下的玫瑰造着光影的型
　　领结礼帽或一枚戒指晃动
　　是月光朦胧
　　是一根纤指上的优雅

　　忆雪

　　雪是精灵
　　我曾在手掌里迎接过它
　　就像母亲把我放在她手心

　　雪的飘来是母亲对我的褒奖
　　我与小雪人都是她的手心和手背
　　她夸我小眼睛的制作是点睛之笔

　　雪的脚步是轻盈的
　　我会故意让它飞进脖颈
　　刻意用头顶跑飞来的雪团
　　在夜晚戳破窗纸偷窥
　　母亲总说这雪真好
　　你看它舞得多快乐

　　母亲从此希望四季都飘雪
　　为我开满顽皮的花
　　雪的柔软是她用心的场景
　　是她用雪舞晃动的摇篮

　　她放出长大的雪花走天涯
　　在每个雪后的清晨
　　母亲都为我扫出一条路

　　忆父亲

　　在六月喊出父亲
　　一株麦就倒下了
　　这与阳光与风雨的指令无关
　　倒下自然是对土地的关怀

　　土地布满父亲一生的脚印
　　凌乱但指向清晰
　　一簇根须到一穗麦的路径
　　从父亲踩碎每一块坷垃开始
　　倒下，该适时倒下
　　不要让这些土地出过了力
　　父亲总是说

　　父亲早已倒下了
　　他留给土地的后劲正足
　　一个姓氏的生长正如一茬一茬的麦

　　五月树

　　五月是一棵树
　　叶片的词汇与花朵的句式筑一段路
　　拔节的岁月年青明亮
　　剪断的脐带依旧是春的牵连

　　透过风雨召唤
　　我更愿意进入叶子背面
　　去摸一摸那些树皮
　　握一握纹理深厚的手掌

　　鲜花是前行更是回馈
　　我在一张老唱片上听摇篮曲
　　听石磨转动灯芯喘息
　　一缕炊烟将我缠绕
　　我总在夜晚现出安详鼻息均匀

　　雨的脚步急促但话语柔和
　　老树皮跟前任何语言都是咿咿学语
　　高举五月
　　一棵树始终站立

　　我是长江

　　山是我的母亲
　　雪是她的乳色
　　山脚下有她春天的工厂
　　削尖阳光的手指开掘
　　引奶水冲出一道道腺

　　我在奶水里存活
　　鱼是，鸟也是
　　日月星辰是，山岭密林也是
　　我们从此模仿它的走向

　　秦皇汉武褪去绒毛
　　唐宋元明祛去乳臭
　　汉彝土苗刚已睡去
　　村庄灯火与渔船又嗷嗷待哺

　　拐角处岩石的褶皱都是我兄弟
　　断层和接缝有奶水送来的钙
　　我们都已粗壮腰身
　　但时空长不大无法断奶

　　母亲永远在更高的海拔俯视
　　芸芸众生自然万物与历史阡陌
　　幸福地现出依偎姿势
　　喂养是母亲本份

　　静默

　　花朵被春天催开
　　绿追在风前头赶一场盛会
　　鸟鸣开始清亮
　　转而为一块腐肉相互放出狠话

　　地上蚂蚁无利不起早
　　众生攘攘皆为利来
　　高处的云为一块天空冲撞
　　雷声在狭窄的隘口泛滥

　　秋风清贫
　　挂满果子却不急于伸手去摘
　　一杯菊花酒涂在入口
　　沉静把脉触摸高远

　　梅默默
　　雪是消声的雨
　　冬站立一棵树的静默
　　独赏梅和雪

　　说梅

　　梅趁着月色来
　　骑一匹白马从大漠中来
　　突出沙如雪
　　座落成村庄城郭明亮的泉

　　梅从时空腹部来
　　长江黄河在她躯干上流
　　蜿蜒出上下五千年枝节
　　拐角处开出大秦唐宋元明清

　　梅从骨中来
　　炎黄所生孔孟所养
　　累积长城气质
　　在岳家枪炮台或射口开放

　　梅从冬天来
　　是对一场雪的包容
　　她在掌心里开一朵
　　东方即鱼肚白或似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