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渡

　　苹果
　　致沈浩波

　　莫渡

　　在东柯谷
　　你手捧一颗苹果
　　仔细端详
　　并赞叹它的诱人光泽
　　这使我
　　再次想起你的诗句
　　“苹果渐渐变得透明
　　满树都是神的心脏”

　　我曾目睹
　　这些脏器从发育到成熟
　　的全部过程
　　它们照耀我
　　用它自身的光泽
　　羞辱我
　　它们衰竭
　　被烈日灼伤
　　被虫蛀的过程
　　我都一一目睹

　　那些食心虫
　　会让一颗苹果加速腐烂
　　有幸留下来的
　　会把它所承受的黑夜
　　披在身上
　　从此
　　它也将不再透明

　　它红得发黑
　　它使我分不清爱憎
　　现在它在我手掌
　　加速跳动
　　现在我就要把它
　　贱卖给南方来的果商
　　用不了太久
　　神的胸膛将被我掏空

　　2015.9.11

　　崆峒归来

　　莫渡

　　膨大期的苹果
　　并没有膨大
　　人们坐在操场周围
　　的阴影里
　　苦等瞎等
　　那里有一排柳树
　　披头散发
　　站在他们身后

　　有人问我最近会不会下雨
　　我说不准
　　就算我告诉他
　　未来十天都是晴天
　　他也会再问别人
　　同样的问题
　　并为来年
　　赊下一吨化肥

　　2015.9.10

　　献礼

　　莫渡

　　她满脸疲倦
　　双手紧捂住嘴巴
　　努力地克制着自己
　　她喉咙蠕动
　　似乎把吐上来的
　　还没来得及消化的食物
　　又咽了回去
　　但她还是没能忍住
　　猛将头钻出车窗
　　哇哇大吐
　　一肚子酸水
　　洒向九月的山梁
　　洒在316国道
　　像是在倾诉
　　像是唾弃
　　这贫瘠的家乡

　　2015.9.12

　　买苹果记

　　莫渡

　　他分两次
　　买了我155斤苹果
　　第一次78斤给他的亲家
　　每斤两块三
　　第二次84斤给小舅子
　　每斤按两块一算
　　我把四筐苹果
　　搬到六楼他家
　　有只狗在卧室里叫
　　他说秋后还要送一些苹果
　　给亲戚朋友
　　到时再联系我
　　我说
　　好啊，没问题
　　他留了我的电话
　　问我贵姓
　　我说姓辛，辛苦的辛
　　他以为我在开玩笑
　　临出门时
　　他给了我一个油饼
　　外加一支黑兰州
　　说慢走啊
　　我存下他的手机号
　　可我不知道他姓什么
　　只好存成
　　给油饼的要苹果

　　2015.9.13

　　那个夜晚

　　莫渡

　　邻居耀宗来窜门
　　闲聊一阵
　　他表明来意
　　“借几个那个”
　　“哪个？”
　　“就那个，不敢掉意轻心啊”
　　我说，我也没了
　　他只好
　　空手而返
　　随后
　　我特意查看一番
　　只剩最后一个了

　　2015.9.22

　　感谢一头猪

　　莫渡

　　那头猪被捅死了
　　你站在一旁
　　看着猪嗥
　　你瑟瑟发抖
　　猪血
　　冒着热气
　　从脖子涌出

　　但你没有哭
　　你的双手
　　和脸蛋
　　被抹上温热的猪血
　　你才哭了
　　泪水冲开血迹
　　顺着布满冻疮的脸滴下来
　　在拥有一张
　　俊美容颜之前

　　2015.9.4

　　路的那头

　　莫渡

　　路边这些蒿草看来是没治的
　　从门口延伸到地头
　　使这条路越走越窄
　　雨水把足迹冲走了
　　一夜之间
　　路上出现一道很深的沟
　　把路分成两半

　　走这条路的人不多
　　路那头有田地的人
　　才会和我同行
　　我不喊他们来修这条路
　　我扛着我的铁锹
　　从雨水汇聚的地方开始
　　望远处我的果园
　　有只花喜鹊正在啄食一颗苹果

　　我得加快速度
　　在修好这条路之后
　　在那被啄烂的颗苹果烂掉之前
　　将它赶跑
　　雨水还会再来
　　花喜鹊并没有飞远

　　我挥舞着铁锹
　　在一条松软的路上
　　铲土，从蒿草的根部
　　从我的影子里铲土
　　一锨一锨
　　填充路面上的坑
　　我把影子
　　掏成一个陷阱
　　不来修路的人也难跨过
　　在路的那头
　　有颗苹果正在腐烂
　　我得加快速度

　　2015.9.11

　　停下来，别怀疑

　　莫渡

　　看到那棵树了吗
　　马路对面
　　那个修表的人
　　看到了吗
　　树的下面
　　他手上小巧的螺丝刀
　　又开始转动
　　他在努力
　　焊接一根金制的发条
　　看到
　　那微微的光点了吗
　　那个长发少女的身材
　　看起来很美
　　她在修表人面前弯下腰
　　询问她的过去
　　她的轮廓
　　这时很美
　　时间快到了
　　最后一趟上山的车
　　得在下班前
　　将剩余的柴油
　　抽出来
　　倒卖给乡下人
　　车门打开
　　修表的人并没抬头
　　车内的乘客和司机
　　叫嚷着
　　拒绝少女上车

　　2015.9.18

　　我吃掉了多少歌声

　　莫渡

　　我吃掉了多少歌声
　　就吃掉了多了噪音
　　当寂静快要淹过我脖子的时候
　　我不吐不快
　　我张大嘴巴

　　我抽丝般
　　从身体里往外扯五线谱
　　像扯住五根筋脉
　　悬挂在五线谱上的音符
　　纷纷滑落
　　变成一堆鱼钩
　　卡
　　在喉咙

　　我拽着自己奔跑
　　透明的五根线
　　勒进手指
　　我嘴巴大张
　　我不吐不快
　　这纯银的鱼钩在身体里唱

　　——休止符
　　这可耻的霉变的
　　饵

　　2015.9.4

　　我和田喜的交情

　　莫渡

　　我和田喜
　　一起长大
　　没说太多话
　　也没打结
　　田喜结婚
　　喊我，我去了
　　随了礼
　　吃一大桌席
　　喝醉
　　田喜喜得贵子
　　喊我，我去了
　　随了礼，吃席
　　上个月
　　田喜他爹死了
　　丧事办得红火
　　我去了
　　称十公斤冥币
　　给他老爹拎着
　　每张面值
　　十万

　　2015.9.3

　　削得人憔悴

　　莫渡

　　她掐一把我的肚腩说
　　真想割一块带走
　　藏在她
　　心的冰箱

　　她摸一把我的骨头说
　　真想抽一根
　　做门闩
　　为我们的家

　　她摸一把我的脸说
　　你来了
　　然后，闩门
　　问我
　　咱今晚吃什么

　　2015.9.15

　　白蜡烛，红蜡烛

　　莫渡

　　无风的静谧的夜晚
　　成全了
　　山野中一支白色蜡烛
　　蜡烛燃尽的地方
　　将会长出绿草
　　在草丛漫上坟堆之前
　　会有一双膝盖
　　跪倒在草上
　　点燃一支红蜡烛
　　如果
　　上苍再赐它片刻
　　无风的静谧的天气

　　2015.9.2

　　大街上

　　莫渡

　　剜痣祛痘的那个人
　　一直在那棵古树下坐着
　　从没见过有谁光顾他的生意
　　治疗脚气脚臭和灰指甲的人
　　成天看着面前那块牌子
　　和行色匆匆的每一双鞋
　　回收名烟名酒的人
　　正在欣赏一场骗局
　　一个人把一部高仿苹果卖给一个农民
　　便一溜烟拐进小巷
　　红灯灭了
　　绿灯并没有马上亮起
　　还得再等几秒才能通过
　　没有双腿的人爬在木板车上
　　被另一个人拉过斑马线
　　一只宠物狗被它妈抱过斑马线
　　最新大片就要上映
　　停车场上的保安仰头看着大屏幕上的美人
　　幻想自己就是那个主角
　　一个人把一堆易拉罐踩扁
　　把一个个纸箱踩扁
　　这条街并没有因此变宽
　　清洁工铲完贴在盲道上的广告
　　在荫凉里整理工具
　　这荫凉来自政府大院
　　那几棵茂盛的法国梧桐
　　他们还得负责收集这些树的叶子
　　洒水车播放着一首老歌经过
　　水花飞溅覆盖了整个路面
　　歌声沿街传开
　　两只正在交配中的狗被水浇透
　　它们对此无动于衷
　　继续交配
　　整条大街井然有序

　　2015.9.11

　　现场

　　莫渡

　　我梦见
　　一辆大卡车
　　停在马路中间
　　使交通堵塞
　　前后左右
　　大大小小的车
　　同时按响喇叭
　　我挤过噪音的缝隙
　　一探究竟
　　发现在卡车前面
　　两堆超大西瓜
　　全部爆裂
　　红色的汁水瓜瓤
　　溅满马路
　　好惨

　　2015.9.13

　　郁空城他们下山之后

　　莫渡

　　我仍坐在欢笑的中心
　　喝完
　　三罐已经开启
　　但没喝掉的啤酒
　　起身倒掉杯子里的败茶
　　一片茶叶粘在杯底
　　像朵乌云
　　这时，山上的天
　　已经黑了
　　回到院子
　　我怎么也坐不回
　　刚才坐过的那个位置

　　2015.9.14

　　窗外

　　莫渡

　　一只鸟
　　落在
　　枯枝上
　　在窗玻璃上
　　这黑色的树枝
　　黑色的鸟
　　在雨后
　　树枝腐朽
　　如同鸟
　　晾晒
　　它的羽毛

　　2015.9.4

　　海边归来的女人

　　莫渡

　　她讲述南方的奇遇
　　声音柔美
　　像细沙流动
　　她在海边呼喊
　　用北方长成的身体
　　双手做扩音状
　　把声音推向更远的海面
　　她完成了
　　从少女到女人的转变
　　在海边
　　她漫步于泡沫之中
　　有点孤单
　　海水舔她的脚面
　　小腿肚子
　　她带来海的消息
　　破裂在北方
　　海的腥味自她体内散开
　　她耳朵中
　　有海水拍击岩石的声音
　　她将耳朵靠过来
　　她冰凉的耳朵
　　像一半海蚌
　　怀孕多年的珍珠已被摘取

　　2015.9.2

　　那个沉默的人究竟是谁

　　莫渡

　　教师节来临前
　　家长群里就开始讨论
　　送点什么给老师
　　讨论归讨论
　　到底送了什么
　　谁也不知道
　　半夜醒来
　　聊天记录里
　　塞满了各种祝福
　　几乎每人都在祝
　　老师节日快乐
　　从下午持续到凌晨
　　没有歇的意思
　　但老师始终没有出现
　　大家都认为
　　那个一言不发的人
　　或许就是老师
　　他沉默地盯着
　　每位家长送出的祝福
　　庙宇中接受跪拜的神一样
　　看信徒们
　　附下身体
　　口中念念有词
　　节日快乐阿弥陀佛
　　身体健康阿弥陀佛
　　阖家欢乐阿弥陀佛
　　美满幸福阿弥陀佛
　　仿佛谁不说出祝福
　　谁就要被诅咒
　　眼看这天就要结束时
　　那个始终沉默的
　　一言不发的人
　　终于憋不住了
　　也跟着说了一句
　　节日快乐

　　2015.9.10

　　《关山行》（四首）

　　我们的身体有待被开采

　　莫渡

　　宣化冈的城楼下
　　有一片坟地
　　坟头四周
　　不知名的花
　　开得欢实
　　大概是泥土中的尸骨
　　起了作用
　　下山时
　　一只蜜蜂撞上我脖子
　　我想它可能是一头牛
　　转世的
　　也有可能是
　　一只羊

　　2015.9.22

　　在宣化冈的城楼上

　　莫渡

　　在宣化冈的城楼上
　　很多人都做了远眺
　　随后以县城的一角
　　为背景
　　拍照留念
　　我朝东北方向
　　瞅了一阵
　　大概距此二十里外
　　有两位老人
　　在一块叫撒沟的坡地种小麦
　　他们将做为两个像素点
　　被游客们揣走
　　他们是我的
　　丈母娘和老丈人

　　2015.9.22

　　十三花

　　莫渡

　　在长宁驿饭庄
　　马丑子为我们准备了
　　张川特色菜
　　十三花
　　整整一大盘
　　十三道硬菜
　　不算之前的果盘
　　油香以及主食米饭
　　这么一桌佳肴
　　吃到一半
　　就吃不动了
　　离席前
　　趁着同行者聊天的空档
　　我把两块羊肉
　　三片牛肉
　　迅速打包进胃里

　　2015.9.23

　　关山归来

　　莫渡

　　妻子的睡衣
　　像只花猫
　　爬在枕头上

　　2015.9.22

　　（未完稿）

　　白发交织

　　莫渡

　　你一根一根
　　拔掉
　　我多年来的白发
　　你将拔掉的
　　一根根的白发
　　重新
　　粘在我眉心
　　粘在
　　我的下巴
　　你告诉我
　　我的白发
　　是从发稍向着发根
　　一路白进去的
　　你问我
　　这是为什么
　　我哪知道呢
　　它由黑变白的过程
　　从未惊动过我
　　你拔掉一根
　　正在变白的
　　红头发
　　惊奇地看我
　　但你没说
　　我就是一个
　　杂毛
　　这来自头皮的
　　微微的疼
　　像虱子叮咬
　　而我在微疼的时刻
　　白了眉毛
　　也白了胡子
　　这些摇摇欲坠的毛发
　　从腮帮上
　　一根
　　接一根
　　脱落
　　我不得不感谢
　　这细微的疼
　　拔掉这么多
　　仍未秃顶的
　　项上人头呵
　　感谢仍在拼命
　　生长的
　　变白的头发
　　和那些
　　在我头顶
　　因吃撑而炸开的
　　寄生虫们
　　嗜
　　我的年年岁岁

　　2015.9.6（待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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