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哈达

　　乌兰哈达2015年自选十首

　　秋　暮

　　叶子稀疏的的树丛下

　　母亲不厌其烦地示范：

　　哪些草籽能够果腹

　　哪些有毒

　　遇到隐藏着虫蛹的枯叶是幸运的

　　父亲一再提及：雪

　　一种寒光逼人的白色沙子

　　一只透明的筛子

　　筛子下面一把危机四伏的秕谷

　　冬天漫长呵！小麻雀茫然地望向远方

　　若有所思

　　淡淡鹅黄的喙渐渐有了苍茫之色

　　竹　风

　　雨，已下了三天三夜

　　砚台不干

　　狼毫、羊毫笔尖不干

　　荷叶上随时有水珠滴落

　　墨色透过纸背

　　一枝莲跟进，要追寻她的蜻蜓

　　笔杆们晃了晃腰身

　　似有风穿过竹林

　　祁连山

　　雨停了，山上的雪还在下

　　溪水淙淙，雪花的翅膀替蝴蝶闪烁

　　除了雪，留在山顶的

　　还有一弯彩虹，若隐若现

　　众生：紫苜蓿唇间衔蜜，乳房鼓胀

　　黑白牦牛，彻夜反刍月光

　　肩披褡裢，腰别烟袋的人进山了

　　高于炊烟，埋藏着琥珀和墨玉

　　一山褶皱的慈祥，一窟菩萨的端庄

　　多少隐秘的心事，在此受戒

　　雪线之上，是风梳理鹰翎的地方

　　除此而外，是洗礼灵魂的天堂

　　山那边，青海湖

　　欠了欠身子，从扁都口向下瞭望

　　烛　火

　　一枝烛，拼命地燃烧

　　死也要死在自己照亮的黑暗中

　　天一亮，就会有

　　一张嘴或一只手，将火吹灭或掐死

　　烛火，看似向上的热情

　　却始终走在向下的途中

　　黑　猫

　　一只黑猫

　　垂坐在高墙的浓荫里

　　双眼似乎残存着夜晚的光芒

　　头转向左边，返回凌晨

　　头转向右边，直接越过整个下午

　　它不动的时候，高墙在移动

　　它守着一道时间的门槛

　　它的坐姿，是一副没有门扇的门框

　　路过的事物能否走进它的内心

　　相传，猫有九条命

　　它常常把自身的黑隐于一片阴影里

　　默默地，只争朝夕

　　伤无痕

　　如花的蝶落在似蝶的花上

　　饮露，歇脚，说悄悄话

　　爱花的人太多，扑蝶的人太多

　　伸向春天的手即便是虚拟的，却

　　惊起了会飞的花——

　　一颗单薄的心，空气剧烈跳动

　　灵岩禅寺

　　白塔、文殊阁、金色法论

　　倚在经幡运送的秋风里，休憩

　　桑烟缭绕的大殿前，我双手合十

　　蹑脚蹑足，不敢高声语

　　提裙抬步，轻入院门的妙龄女子

　　我还是多看了她一眼

　　附近，运煤专线没有火车经过

　　满山的枫林诵出秋天的颜色

　　秋日胡杨林

　　酒中淬火

　　羊肉里挖出板骨

　　女人把白云高高举起

　　蒙古汉子唱出苍天般的阿拉善

　　我情不自禁，双手托举酒碗

　　九十九朵圣湖

　　大雁和天鹅曾在水面打坐

　　后来居上的云，没有停留

　　从大地的窗户安静走过

　　到梦想的胡杨林里走一走

　　只为蔚蓝苍穹下的一脉金黄

　　生死千年的站姿，千年不朽的身段

　　骆驼三五成群，隐约其间

　　它们是灵魂的向导，不为美陶醉

　　而我，追随中还盼望一个时刻：

　　一轮比胡杨林略高的落日

　　一排比落日还绚丽的胡杨林的侧影

　　直到星星陆续出现

　　直到一颗流星神秘划过

　　夕阳是风吹落的

　　楼顶上，听见夕阳悠长的呼吸

　　如近旁草茎的摇曳，远山的晚钟

　　三个人同时从茶杯的倒影里抬起头来

　　屏气凝神

　　夕阳似乎想在山顶多休息片刻

　　可是风，不依不饶

　　风起于暮色，从背后穿越我们的身体

　　一下子就吹凉了杯子里的水

　　普通的石头

　　造山运动。大地震。火山喷发

　　尘埃落定，石头各安其身

　　前世和后世遥远

　　现世茫茫

　　石头开花，不为蜂蝶所动

　　并非叹息，结出完整唯一的自己

　　一钵一盂，盛满易碎的树影、月光和溪水

　　柔软的心，捧出洁白的雪

　　潮涨潮落，一枚卵石

　　与河水推心置腹

　　季节往复轮回

　　蛇在石头上沐浴，篝火在石头间舞蹈

　　坚硬如初，一块石头种不出另一块石头

　　高处或低处，各安其命，独善其身

　　为什么是普通的石头

　　因为它们怀揣着肉眼看不透的黄金和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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