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琳丽　|　南阳行(组诗)

　　在武侯祠

　　武侯祠的桂花开了。花香
　　似佛光瀑上飞落的泉
　　清洗着尘世的我。
　　野云庵前，野云投影在
　　脚下。我有美丽的错觉。
　　我望山，我是山。望水
　　我是南迁的鹤，掠水而飞。

　　一个诗人说，思考是药。
　　我思考三顾堂前一棵
　　狼把草，在深秋仍绿得
　　倔强。这让我拿起一块玉
　　又放下。生活脱尽水分。
　　心肠失去原则。
　　我需要有石头的口气
　　像盐粒，记得水是来处。

　　在清风楼，思考什么样
　　的血，不会凝固。喜欢上
　　一个词，春风有形。
　　碑廊前，想起一个人
　　夜读《六出祁山》。卖
　　鹅毛扇的妇人，向我
　　推销，拿过一把，摇一摇
　　心上没起风云和悲愤。

　　梦里，在八卦城迷路了。
　　我没有翻身坐起。
　　入梦前被告知
　　指路的人，在震卦口等着。

　　在内乡县衙

　　在内乡县衙，遇见两位故人，
　　“豆腐汤”，“袁青天”——
　　中国十大清官中的两个。
　　商丘睢县人，在我
　　笔下，又活过一次的人。

　　东梢间，击响“喊冤鼓”。
　　我没有冤要申
　　仅仅因为一首同名诗。

　　进大堂，看东西跪石上
　　一个人扮演原被告。
　　休要戏闹
　　你我都将成为子孙的被告。

　　在琴治堂，遇见古刑具
　　笞杖与夹棍。我的手疼了。
　　想起窦娥，想起苏三。
　　想唱“苏三离了洪洞县”
　　喉咙突然被过堂的风锈住。

　　于是想起法律。我常常在
　　想起法律的时候
　　无端地假设——
　　我是出警的执法者
　　面对赤裸的男女
　　我先递去衣服，再递去手铐。

　　在渠首

　　北方渴啊。于是，南面的水
　　在半个世纪前
　　就渴望向北方去。

　　是的，在渠首，不宜谈
　　恋爱，不宜谈战事
　　吃紧。也不宜谈放浪
　　形骸的阮籍。可迎风抚琴。

　　宜郑重地说水，碧水如
　　玉带，汤汤落田家。
　　宜俯耳，听讷言
　　的草木，放羊的老农
　　娓娓道出一场关于水的梦。

　　有些地方的土是红色的
　　我不以为他富含铁
　　我固执地相信
　　那是被血长久灌溉的红。

　　比如在镇平。比如在
　　淅川。比如此时
　　我脚下，这块
　　享誉“天下第一渠首”的地方。

　　在丹江口水库

　　水又来了，送我玉做的白浪头。
　　我闭起眼睛，伸开双臂
　　风吹起我的头发
　　心中，潮头一浪一浪涌来。

　　山是人间看得见的神。在
　　远处，一座连着一座——
　　像天与地私守的秘密。
　　像启示，美丽的
　　遗落，古老又端庄。

　　石头藏在草里，像偷窥者
　　的眼睛，藏在最熟悉
　　的地方。我捡到两只
　　猫儿眼，他偷窥到
　　一场微雨，经过黄昏，经过我。

　　在香严寺

　　淅川理应有寺院，香严寺
　　就落成了。
　　寺中理应不断经声香火
　　于是，桂花开得
　　极盛的时候，我来了。

　　在丹江口，看静如处子
　　的水，一半是眼泪，
　　一半是数据。指月处
　　看被盗的匾额，一半
　　是罪恶，一半还是罪恶。

　　香严寺理应做道场，因为
　　王玉女的魂魄没有
　　归来。刘九花姐妹
　　破烂的衣裤
　　至今遮不住她们的羞处。

　　寺中理应时时燃旺香火
　　于是，我这个不信佛
　　的异乡客，在望月亭
　　恭恭敬敬上香。
　　那一刻，有传说的异香洗耳。

　　在坐禅谷

　　众人吆喝着向前，未知之路
　　一级一级往深山延伸。
　　有一刻，心里也像有条路
　　去往某个地方。

　　在佛光瀑，看清泉飞落
　　彩虹搭起渡人的桥。
　　在裸岩，看枫藤
　　抱紧石头，流下眼泪。

　　仙人廊，南瓜像卧龙
　　不管谁来，它寂静地生，
　　还将不为谁去，安然终老。
　　千佛崖，寻唐朝国师
　　慧忠，不遇。
　　遇蝴蝶，双双飞过火焰树。

　　通天洞，当地人说，爬出
　　洞口，一生转运。
　　中途，山泉净手，焚香
　　为我爱和爱我的人，也为
　　平生逢与不逢的陌生人。

　　出洞，低血糖，看山与天
　　作天鹅裙旋转。幸好有
　　口香糖救我，五粒
　　缓过神，继续赶路。走吧
　　下山的人说，路，越走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