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茶树是我最后的村庄（组诗）

　　文/邓流沙

　　夜走茶籽山

　　万亩茶山起伏，魂牵梦绕
　　一生都走不出她的怀抱
　　四季里有情义绕圈
　　四季都绕不开生活的话题

　　每一棵树都是一样的忙碌
　　不能排除野风的任性与纠缠
　　天黑时，我总是迷路
　　一棵树伸出宽厚的手掌
　　触摸时，枝叶有一股暖流
　　告诉我回家的路


　　茶苞转动的流年

　　乳清，美得不能再美
　　谁的红裙子，在山坡上摇荡
　　将丘陵地的曲线拉得悠长

　　满山的雾散开，神赐的福隐现
　　每一个早晨带着露水
　　树枝与树枝串成珍珠一样的颂词
　　贴在舌尖，转动绯红的流年

　　那一刻，没有主客之分
　　谁都可以抢占春天的位置
　　那一刻与春天一样水嫩


　　与秋茶籽的遇见

　　在丘陵地遇见
　　箩筐与扁担形影不离
　　正午的阳光浩荡
　　需要有一丝风，抚摸额头

　　走下树冠，就褪去了青衣
　　乌亮的肤质经手指一揉
　　就晒出金色的油光

　　在目光的反射中
　　满坡满岭的树枝在了望
　　那些敞开心肺的油茶籽
　　正秋意阑珊


　　一担茶籽走进榨油坊

　　季节在变，天色显冷
　　那些忠诚的伙伴，个个脱去外衣
　　个个在等，并且有所托付

　　转盘沉荷，生活在继续
　　紧贴的肉身推动了老牛
　　蹄印过处，四周的茶山错落有致

　　蒸，烘，捏，揉，推
　　忙碌于手艺，挤压出油
　　点点滴滴，都是先辈的语言


　　一棵油茶树枯死了

　　那一年，一棵油茶树枯死了
　　那一年，母亲在树下长跪不起

　　那一年，母亲在“走日本”的人群中
　　一棵油茶树，替她挨过几颗子弹
　　日本鬼子走来，地上全是乡亲们的尸体
　　爱哭的六阿姨看见血，已被吓晕
　　母亲死死地掐住她的人中
　　那一年起，母亲就不爱说话
　　受过伤的手，总是握紧拳头

　　我每年去外婆家
　　总要陪母亲去看那棵油茶树
　　油茶树枯死的那一年，母亲八十
　　走日本那年，母亲十岁，六阿姨八岁


　　油茶树是我最后的村庄

　　每一枚叶子都在动
　　仿佛在说着什么，仿佛欲言又止
　　厚厚的叶子写着厚厚的乡情
　　在我离开时，多少有点依依不舍
　　村口，站着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只是想看我一眼
　　他们知道我不愿意过原始的生活

　　一棵油茶树挡住了我的视线
　　透过叶子与叶子的缝隙
　　我依然能看清他们一脸的朴素
　　并且，让我最后回望


　　油茶树藏着春秋史章

　　每一棵树可颔首，但不可折腰
　　与丘陵人一样挺起坚硬的骨头
　　每一根枝节争阳光，但不争风头
　　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一心只怀花结籽
　　每一片叶子敦厚，而笑容可掬
　　在每一抹夕阳里，藏着春秋史章

　　丘陵人的骨头里一定供养着一粒种子
　　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生根发芽
　　一群挑着茶油的丘陵人走过
　　身后有白色的花冠吐纳出浑圆的文字
　　十月的原野爱上了五百里的丘陵地
　　清脆的吆喝里，一树的坦诚倾泻而出


　　茶树王，一道济世的烙印

　　田基冲，一棵百年高龄的油茶树
　　守着对面夏四村的千年古屋
　　庇荫四周的天空越来越宽广
　　贴心的手掌，成为一把雨伞
　　要撑就撑它个华盖罩顶，风调雨顺
　　远处的榨油坊，守着一道济世的烙印
　　守着，在人间即是给予
　　守着，对土地即是一份荣耀

　　青皮大果，写上透亮和饱满
　　吸纳着地底深处的风华
　　与根为邻的树叶，与节气较劲
　　为远行的人铺一路金黄


　　千万棵油茶树发出邀请

　　晒出了醇正的口感与香味
　　晒出了身体的健康，安全与营养
　　晒出了邵阳县两千年以来的家常口碑
　　晒出了一个人无法舍弃的乡愁

　　留下袅袅的清香余韵
　　萦绕在深圳国际会展中心
　　“日恋茶油”的瓶盖一打开就香飘南海
　　写着“国家保护”的绿色食品油品牌
　　飞越到太平洋彼岸的千家万户
　　出自邵阳县一本厚厚的榨油典籍
　　被五洲四海的宾客珍藏

　　我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但我骄傲地递给你一张家乡的名片
　　——邵阳县，中国茶油之都
　　请接受千万棵油茶树，发出的邀请


　　油茶林开十万朵花瓣

　　春天爬到手掌上
　　我与你的湘西南，在白仓纵横交错
　　一把绿伞，开十万朵花瓣
　　结壳的果落在身边，落落大方
　　端起一面镜子，有万千颗露珠
　　打酿出金色油光

　　满屋飘香的门打开，我与你在白仓相遇
　　一棵树与一棵树并排而立
　　鸟声虫声欢呼声又醒了，似云似雨
　　沉甸甸的话语落在枝头，舍不得离开
　　闪电劈开的一条路，通向今世的幸福
　　行走时风轻轻地吹，回头时不曾变老

　　满天的云朵在白仓停下了脚步
　　千年老屋透出一道缝隙
　　我与你的遇见，倾倒亿万个百年

　　作者简介：邓流沙，男，汉族，湖南邵阳人。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曾任报社编辑、记者，现居深圳。先后在《散文》《散文诗》《散文诗世界》《中国诗人》《诗歌月刊》《山花》《青年文学》《天津诗人》《山东诗人》和美国《休斯顿诗苑》等期刊发表诗歌、散文诗700余首，诗作收录于《2015年中国诗选》《中国年度诗歌选2017》《当代精美短诗百首赏析》和中国加拿大诗人十三人诗选《一根线的早晨》（中英文版）等文本，出版诗歌合集《纯诗九人行》、诗歌专著《时光的沙粒》《月光流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