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之锥形

　　清晨6点最冷，零度以下，丁字裤上已无苍蝇。
　　三角形套着三角形，中年归来仍是少年，
　　黑夜吐出的骨头撑满银杏树枝。
　　山河袈裟，众生棉袍，群山依然呈锥形，
　　还有菱角丶斗笠丶破损的竹枝，善和忠贞。

　　相见欢

　　九月或十月，有一次花好月圆，
　　铁树有一次花开，
　　明月来相照，松林间清秀的脸。
　　孤单的人哦不必惊悚，兴奋满怀，
　　短暂的欢愉之后
　　马路对面是更加冰凉的世界！

　　我们练习歌唱，一如练习死亡。
　　酒杯中的波涛，孔雀体内的耳环，
　　推销员之死的诘问，绸缎上的火焰。
　　线索断在细雨中，什么也没看清。

　　屋檐下的红辣椒，簸箕上的积雪，
　　祖母拎着一刀腊肉，梦里相见。
　　祖母，我见到皇帝了，
　　荔枝如妃。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请皇上把我喝下的剩茶再泡一遍。


　　高处

　　我知道钟声是有毒的，
　　从我的耳朵里挑出的飞蛾是有毒的。
　　女翻译官的舌头是有毒的。

　　湖水是有毒的。
　　多年来我对不起自己的肾，
　　其次肝，它们为解毒需要超负荷运转......

　　我知道缅怀是有毒的，复述
　　是毒液的二次排放。
　　我从潮湿的月光中拽出一条鱼来，鱼也是有毒的。


　　一杯水的形而上

　　明媚的下午，一杯水
　　就是海洋。
　　到了紫夜，星星点灯，
　　珊瑚发出幽蓝之光。
　　海洋被搁成无数个房间，
　　不同的楼层，
　　沙丁鱼浮在表层，跳广场舞。
　　潮汐准点漫过海湾，
　　蜗牛又得缓慢地
　　挣开漩涡，碎步爬上沙滩。

　　一杯水泼在大理石桌面，
　　散发酒香，
　　它漫延的速度和形状，
　　符合牛顿莱布尼茨最初的构想。
　　它无限地趋近于
　　乌托邦，
　　一个精确的数字，完整的答案。
　　在扩散途中，
　　候鸟迁徙，江河改道，
　　而我们的祖先和爱情已经死亡。


　　陶渊明

　　访慧远而不遇，这个老比丘，
　　隐于东厢房，急于给皇帝上书。

　　往桑麻里掺点荊棘，犬子不靠谱，
　　不为五斗米过堂，为菊花弯腰，

　　野菊一束，献予五柳先生及荊轲，
　　胯下的南山，悠悠然如昨。

　　听风不如听雨，听雨不如听蛐蛐叫，
　　醉了，撕一页汉书，取火。


　　怀人帖

　　清晨所蕴藏的宁静具有洞穿肉体的力量，
　　一觉醒来，我在宋朝的早市,
　　在人头攒动的梵蒂冈。

　　被鸟鸣翻开，被第一缕茶香灌溉，
　　经验的闸门失控，昨夜的旧山河换上新衣，
　　薄雾在塔尖，那巨大的瓶颈弥漫......

　　　
　　小满

　　小麦和少年处在同一档期，
　　忙于灌浆，
　　一再接收阳光和雨露的硬式教育。
　　我们不必呵护什么，
　　他们肯定有不一样的将来。


　　命名

　　种竹子的地方叫家，
　　养鹦鹉的地方叫国。
　　有一群人伤心的地方叫国家。
　　细雨中织满蝙蝠的黄昏，
　　鹤是旷野的自耕农和警察。

　　老鹰

　　老鹰把钩子挂在天空，
　　好让苟活者取下史前的衣裳。
　　他们是侥幸的试镜者，
　　没有任何款式的衣衫适合他们穿着，
　　"最后一位记得你的人
　　死亡之后，你才最终死亡。"

　　闪电对应海带，风对应浪花，
　　重生后的老鹰对应涅槃。它收起了钩子，
　　精准地扑向猎物，直取眼球，
　　将游疑置于判断之下，
　　它要竭力挽回生命的遗撼和美好，
　　并以匍匐的姿势延长奢侈感。

　　圆通之路锥心断肠，老鹰迎来了暮年，
　　它将衰老之躯，倒挂在后来者布下的钩上。


　　雪

　　雪花提供一种浪漫的虚拟结构，
　　它为翻书人带来非洲菊和下午五点钟。
　　最好的战士在罗马，最好的女人
　　在京都，密西西比河畔屠宰最好的公牛。

　　哈瓦拉雪茄，波尔多红酒，
　　双立人刀叉，切割牛扒和欧洲地图。
　　最白的雪，簌籁下在1989，
　　那一年血管里的血最红。

　　枫叶飘进更早的山林，狗拉雪橇，
　　穿过扬州。一代人刚刚诞生，一代人急于谢幕，
　　雪最终落入肩胛骨，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左脑赋闲，右脑忙于穿越拼凑。

　　刈草

　　一只杯子看见另一只杯子碎了，
　　它也跟着破碎。

　　伸出水面的手，捏一把稻草，
　　镰刀和他的魂浸泡在水里。

　　金石声忽远忽近，风吹过草丛，
　　夜色正酣，无人登岸。

　　冬至

　　雪太厚，不能自拔，
　　躺在棉花堆里，看飞机穿过南海上空蓬松的云。

　　被雪覆盖的不止是肮脏的大地，
　　还有冬麦，沼泽的沉沦秀，直觉的灯。

　　被恐怖覆盖的语言病菌，隐蔽诗人的内心。
　　雅歌多少年来唱不出，
　　猎豹噎在隐喻的喉管里溃烂，流脓。

　　"为我的阅读移来了泰山"。
　　写作是为了参加大昭寺的珠宝展，
　　青海湖兀自端着照妖镜，被皑皑白雪覆盖......

　　在语言腐败的年代，我尽量用些旧词，
　　让所指纯洁，能指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