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活塞


　　▌深夜

　　　　　　　　　
　　你可能不知道。被抓到地狱服苦役的野魂，听到夏获鸟啼叫
　　就能寻到回家之路
　　溪水
　　或是蕨草。如果沾染上月色

　　会生出双乳，在午夜哭得像个婴孩
　　刚刚来到此地的白霜
　　想要跟我们讨一种味道。黑是有记忆的

　　灯火一次次灼烧它
　　它伸出爪子盖在火光上，累了。就和死者并头而卧，这么大一头牲畜
　　已经被海水制服
　　唯有江河，才能把月亮劝回人间


　　▌月亮活塞

　　跟着祖母去河边打水。
　　把月亮也舀到了木桶里

　　一路上。月亮贴着木桶底摇摇晃晃
　　马上就要落到土里
　　木桶里的水，越漏越少。我抬头看到天上还有一个月亮

　　紧紧贴着头皮
　　我和祖母，就是木桶里漏下来的水

　　另一个巨人的我，和另一个巨人的祖母。拎着木桶
　　一脚高一脚低。有一个大千很远很阔；一条河摇摇晃晃
　　衣襟上开满苇花


　　▌悲伤有一颗酸性的胃

　　我相信。每口井里的月亮
　　并非来自天空那颗

　　有人一头扎入井中
　　留给人世的字条，他这样描述：那里另有一个浩瀚银河
　　供我葬身
　　我不信。每当夕光渐盛，雀鸟归林。平原上，最细微的生物

　　都已回到栖息之地
　　在黑夜边缘，将自己擦亮，露出里面的深井

　　朋友。悲伤确有一颗酸性的胃。但它消化的，不一定是悲伤
　　也不一定是月亮
　　也不一定是：浮云或苕花



　　▌它落

　　春草生。灯里面桃花一直亮着
　　少年醉死梦生。空山送来回信：请稍候，系统正在启动中


　　▌暗夜莲花

　　好人。廊檐刺破那圆月，昔年的旧烟盒上，一枝花灼灼开着

　　从不结果
　　好似爱情已在它乡落户
　　你挑开竹帘。将一幅青裙罩在身上，柜面上学徒小哥抓一把什锦糖块
　　放进秤盘
　　“甜啊，伤心呐！”

　　另记：今夜雨下得小，山鬼拍打木门。尘色甚厚，记得带巧克力给我
　　凑一桌人打麻将




　　▌空山寂寂

　　听说那里，草木狰狞。月光长出獠牙
　　啃最邪恶的溪水
　　听说那里，有一只斑斓长虫，无聊得很。等武松吃够了酒，好去捉它

　　听说，那里是雪和星辰的故乡
　　雪嫁来人间，落地成泥；星辰破空而去。古老的香水师，一年下山一次




　　▌错记

　　好雨也会迷路
　　秋风需慢，需缠绵。虫蛰入室行窃

　　菊花里有古道亦有热肠
　　温酒开小火。

　　日晷的影子是窗棂，木椅子，旧碗柜，一直斜一直斜一直斜
　　----妈妈。我错了。就这样坐着，耳廓里也已落满松果，那些一动也
　　不能动的惊惶，是你十八岁无辜的小脸


　　▌记梦

　　对不起。这些年
　　我们一直躲在草堆里，我们已经长出鱼鳃；雨滴还没找回翅膀
　　旷野很挤，要将时间压扁

　　“听--乌云们在密谋什么？河水是长舌妇，你要和喜欢
　　的少年离家远走。”

　　对不起，阿凤。晚饭去下个路口
　　你浓妆艳抹，手脚含烟
　　在小镇，嫁给不同的男人，做不同的人家；我想去看你，一次又一次

　　对不起阿凤。我想到你站在窗子前面
　　一个老妇。肥胖，寡言，没有儿女。对不起，我拒绝醒来




　　▌繁霜

　　黑夜是个大池塘
　　黑夜是个大食堂

　　夫子有鲤鱼精，小红有阿牛哥；我有一座小城

　　女学生素衣黑裙
　　白头发爷爷，提鸟笼抽水烟：噗通噗通，跃回地面




　　▌寻月记

　　这颗月亮是老南瓜卧在地里；是蒸糕刚刚出笼
　　是表姐，将一张羞怯的素脸俯向绣花架

　　是平原上一粒粒矮房子
　　是蟋蟀，正在织的庙堂；还有你，在异乡拎一瓶酒
　　爬到山腰，吼出来一江秋水

　　圆圆的，挂在天上
　　圆圆的，没有声音
　　圆圆的。细心裂肺
　　圆圆的。是母亲，从暗中起身，将客人迎进家门

　　2017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