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术香 诗歌六首


　　自己去哪儿了


　　喜雀和喜雀擦肩而飞，
　　一只喜雀看了另一只一眼，
　　好像看到了自己。

　　另一只也在看，
　　也似乎看见了自己。
　　自己看着自己，
　　两只喜雀各自飞去。

　　向东飞的喜雀想：
　　我去哪儿了？
　　向西飞的喜雀想：
　　我去哪儿了？

　　两只喜雀飞着，
　　天地茫茫，天无边，
　　地也无边，
　　不知道自己去哪儿了。

　　喜雀喳喳叫，
　　在树上，在田地边，
　　飞飞停停，东张西望。
　　虫子真多，谷粒真多，
　　喜雀不舍得吃，
　　等着自己回来，分享。


　　月光各含一处风景


　　每到一处，
　　总会采撷月光，
　　轻轻折叠，压进诗页。

　　月光里有牦牛，
　　含满盐味的鼻息，
　　吹动草地，吹动雪粒，
　　吹动一地无焰火苗。
　　月光清洁，月光完满，
　　月光牦牛近距离微笑，
　　月光讲着月光里的故事，
　　一片红纸，一根红绳，
　　玉兔在纸里，嫦娥在纸里，
　　相互牵着于天堂游走。

　　月光里有沙粒，
　　塔克拉玛干沙漠浓缩，
　　巴掌大的世界，
　　糊满月光。
　　月光不只柔软，
　　更多的是喷吐火焰，
　　沙在燃烧，
　　在自我冶炼，百炼成钢，
　　钢水里浸着月亮。

　　月光里有海水，
　　月光里有高山，
　　月光里有远古，有近世，
　　有天上和人间的虚无和烟雾。
　　月光各含一处风景，
　　尘世的清贫里，
　　我拥有这许多月光，
　　亦是欢喜。


　　北方无雪


　　现在，北方无雪，
　　北方的北方似乎有雪，
　　雪隐藏于草丛，
　　草比雪离天更近。

　　时光赤裸，
　　与大地一样，
　　已没秘密。
　　笑着的，饮泣的，
　　完美的，残缺的，
　　在黄昏，在清晨，
　　任意显露，
　　没有雪的修饰和掩盖。

　　兔子刨开雪，刨出故事，
　　鸟儿琢开雪，衔出人烟，
　　故事、人烟被雪收藏，
　　暖过也擦过，
　　愈发熠熠生辉。
　　兔子在故事里跑，
　　鸟儿在人烟里飞，
　　兔子忙，鸟儿忙，
　　蹄印和爪花在时光里无语。
　　有雪的日子，
　　动物们即是这样的忙碌和悠闲。

　　哦，北方无雪，
　　每一点时光，都远离天空。


　　河流已空


　　许多河都空了，
　　没水，沙被挖走，
　　小石子被挖走，
　　大鹅卵石也被挖走。

　　春天落进去，
　　被夏天掩埋，
　　秋掩埋夏，冬掩埋冬，
　　四季掩埋四季，
　　河流里只有时光。

　　风吹河流，
　　日光落下来即干，
　　月光落下来即干，
　　鹰的影子，蝴蝶的影子，
　　落下来即干。

　　风吹河床，
　　仿佛听到哗啦啦声响，
　　是干透的光在滚动，
　　是干透的影子在滚动，
　　人类对河的记忆，
　　在流动。


　　肉店那些嘴


　　肉店里每块肉都有嘴，
　　猪肉长猪嘴，
　　牛肉长牛嘴，
　　羊肉、鸡肉、鸭肉，
　　等等，各自长着嘴，
　　人看不看它们，
　　都张着嘴。

　　只张嘴不说话，
　　激素类药物淤满了喉咙，
　　有话说不出，
　　连呼吸也很困难。
　　濒临死亡的嘴，
　　挂在铁钩上，摆在橱柜里，
　　不能说出最后的意愿。

　　一张张嘴随人而去，
　　进入星级酒店，
　　进入小吃馆，
　　进入千家万户，
　　不言不语，
　　被刀割，被烹饪，
　　一块肉肢解，
　　无数嘴张开，
　　卤味十足，喷香流油，
　　疼痛，绝望，
　　含在无法消失的嘴里，
　　进入人体，寄养。


　　失忆的麻雀


　　一只麻雀落在花枝上，
　　赶它，它不飞，
　　伸手去捉它，也不躲。
　　把它放到哪儿，
　　它就在哪儿，不害怕，不飞离。

　　喂它食物，
　　不管米还是面包渣，
　　只琢两下，不吃。
　　眼神空茫，仰头望天。

　　它像一个失忆的人，
　　忘了自己是谁，
　　与它有关和无关的，
　　都忘了。
　　没有意识，没有感觉，
　　不知道饥饿，
　　不知道冷暖，
　　不知亲人有多好，
　　不知敌人有多恶。
　　连自己的存在，
　　都成了虚无。

　　小麻雀站在地上，
　　不吃不叫，仿佛，
　　羽毛不是它的，
　　爪子不是它的，
　　脑子和五脏六腑，
　　都不是它的。
　　借了别人的一切，
　　要还给谁，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