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四日夜

　　远处有一只狗
　　一直在叫
　　我琢磨不透它为啥叫
　　天这么冷
　　对着茫茫黑夜
　　它叫得那么认真
　　一声是一声
　　好像非要把什么事情说清楚

　　在这清寒的夜里
　　一定有很多人也听到了狗叫声
　　可会不会有人像我一样
　　狗每叫一声
　　咽炎的嗓子就疼一下

　　●每一条鱼都不是老死的

　　睁着眼

　　在网里
　　在?板上
　　被刮掉鳞片剖腹挖腮
　　进油锅
　　在冰柜里冻着

　　还睁着眼

　　在餐桌上
　　在盘子里
　　被吃进胃里

　　每一条鱼都不是老死的
　　都死不瞑目

　　●冬至

　　大吉之日
　　擀皮儿，包水饺
　　使劲儿捏住一个个嘴巴
　　唯恐不够紧
　　馅儿都跑出来

　　不是没有煮过烂饺子
　　一锅油腻的汤
　　无法下口
　　接下来的数九寒天
　　不得不捂紧耳朵

　　●小雪

　　史小雪是我的同事
　　衣衫已经遮不住六个月的身孕了
　　她今天很兴奋
　　一手捂着肚子
　　喘着气爬上五楼
　　进办公室就说
　　今儿一路
　　听到好多人说小雪
　　其实跟我也没啥关系
　　可人们没说一次
　　肚子就动一下
　　尤其是公交车上
　　那位大姐说小雪好哦
　　收葱窖白菜
　　小家伙居然踹了我一脚
　　我想
　　他一定以为是在表扬妈妈

　　●站在山顶的人

　　朝阳和落日救不了你
　　升起降落才是它们的事
　　也是注定的事
　　在脚下的石头上刻字做碑救不了你
　　你不可能扛着它们下山
　　将遇见之物揽于怀中也救不了你
　　山顶的景色也有看倦的时候

　　你往高处攀爬
　　离世俗越远就离亲人越远
　　离五谷杂粮越远就离生存之道越远
　　你以为站在山顶离神很近
　　可松枝不可依
　　白云不可踏

　　你决定往回走
　　环顾四周都是下坡路
　　你站得越高
　　要走的下坡路就越长
　　可你已没有退路

　　●向日葵

　　我不喜欢
　　那个叫梵高的家伙
　　他把自己的灵魂
　　放进一种稙物
　　就再也不肯出来
　　他不知道
　　我也喜欢向日葵
　　偏执的脸庞
　　执拗的黄

　　可向日葵
　　只认他
　　只按他画的样子长

　　●器物

　　我每天听声音，呼吸
　　吃饭喝茶，凝视万物之灵
　　对喜欢的人说出爱

　　可我看不见身上这些器物
　　它们长在我的视线外

　　我不停地寻找镜子
　　看玻璃里的人，借她的样子
　　想象自己，和这些器物的样子

　　是啊，除了自身的一小部分
　　我看见的世界都不是我的

　　而最爱我的，我都看不见
　　影像躲进虚无的幻觉

　　●寒衣日

　　人不能一死了之
　　要会死
　　死的是时候
　　要把服丧看成一种美德

　　这个世界
　　缺少负疚而死的人
　　活到五十岁的人
　　不允许他人三十岁就死去

　　有的人
　　行头磨损得露线了
　　才死
　　一辈子都在使劲儿

　　有的人
　　没有力气当上帝
　　没有兴趣当老子
　　始终睁着孩子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