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七首/山里云



　　屋檐上的辣椒几串。唯一
　　幸存的一座老屋，有母亲的心思
　　五十多年的飘摇里
　　依稀可见揭开红毛巾的盖头
　　此后，七八个生命降生

　　山路拴着乡下人的一生
　　几茬麦田长在父亲的骨头缝里
　　母亲守望田埂，终久逃不脱
　　来了去了的院落
　　年年长高的白杨树
　　把鸟叫送进天堂。思念，牵挂
　　越长越高，随风零落

　　几束光亮，透过老屋的屋顶
　　晚上和白天，只要母亲看见
　　视为神明。影子在神明里晃来晃去
　　成了村庄里的一盏灯

　　屋顶的日子更新
　　灯在屋里亮着
　　天，在屋顶
　　是母亲心中一个灵魂的东西


　　◎ 请你记住

　　山窝子很美。夕阳，炊烟
　　呼唤我的乳名，草垛洞里钻出钻进
　　五十多年了，追风少年
　　记着苦苦菜，捉苜蓿花惊起的蜜蜂

　　走失一只羊，给月亮擦拭着眼睛
　　淹没蹄印的黑夜，一声吆喝
　　碎了的月光，冷。清泪
　　淹过山路，天空的远方
　　模糊的星星眨巴着，谁也
　　甩不掉的地平线

　　八岁时，清苦装进书包
　　留下黑棒画字的知足
　　山里的孩子，在祖宗的麦田里
　　想象着秋天。如昨夜
　　煤油灯下第一次写出大地

　　恍惚，我的骨头缝里的忆苦思甜
　　长成一株草，结伴油菜花的成熟
　　让风一吹，成了时光


　　◎枯井的梦

　　蓝天放牧白云，汗水
　　切碎的太阳，生疼
　　路过田野的一只青蛙
　　在一口枯井旁欣喜若狂
　　向下张望，心思糟透
　　殊不知，藏进多少个圆月

　　植入村庄的念想。烟火
　　在无声里，朝思暮想，下一场雨
　　活着的人，把枯井看成标志
　　朴素的基因，臆想大海
　　把秋天低垂大地，金黄的谷子
　　许给麻雀少许。或许，吃饱了
　　在没有喝足的时候，将天空吵闹

　　旧房的泥皮，想起枯井的当年
　　北风吹过，枯井知道
　　西北大地，干燥的地名
　　待上苍许给一条江


　　◎ 穷人


　　破败的烽火台，与山村的最高处
　　修炼已久。记忆，失修
　　几乎成了压在村庄上面的一座庙堂
　　遗落的一枚葵花籽，早把朝阳
　　挪动在西山顶上
　　搁置过往草木的心思
　　麻雀做伴，是谁现在还推动着磨盘

　　端着月光喂给母亲，只把
　　自己当做遗落的星星
　　想象着天堂的父亲

　　荷锄爬过的山坡，只为
　　他和母亲活着。摇晃的
　　身子，让自己成了
　　山村里的“狗子”。只要
　　狗子活着，眼里载着沉重

　　欲念布下的宫城，不能
　　没有母亲。秋水再凉
　　总把自己盛在灶火的通明里
　　相依的炊烟斜出光阴
　　但愿，喂饱母亲的世界


　　◎ 价值


　　榆树，柳树，白杨树
　　山村的骨质。可是
　　冬天的阳光像个抒情的贵族
　　在寂寞中显出一份真实
　　更具体，更像主人

　　生活挑剔，我蹲在山坡上沉思
　　对着一株蒿草发呆
　　芬芳过，葱绿过，也想到了
　　它的前世今生。叹气
　　山风吹着落叶围拢了过来

　　风刮着柴草敲打窗子的夜晚
　　我眺望蓝天。此时
　　星光与我的心开始挑战
　　我身体里的遗址，有不知名
　　的河流、山川。河流俱下
　　的生活里注满泥沙

　　如果说，星辰带我早起
　　绝不让白霜占了先机
　　宁愿做一个清洁工
　　还给山村一个干净，明亮的世界


　　◎ 我看见一片雪花落在家的方向


　　风俗，我身体里的骨质
　　当与雪花相遇时，思念总在长高
　　真不知道，一日又一日
　　我站在站牌下想了些什么
　　红土沟，清泉，还是
　　草垛后面一群啄食的麻雀
　　有可能，是那年我想办法逃脱的山村

　　月亮摔碎的夜晚，母亲常在雪里搅拌
　　揉出风的一丝丝信息。冬至过了
　　日子拐个弯，溜进新年

　　走出城里的那天，我没有
　　急着寻找梅花。雪还在飘
　　急忙赶路，必须要在新年前头
　　点燃老屋额头的灯芯
　　扯下一尺白云随我，系在腰间
　　此后，风霜雪雨的天涯
　　注定：炊烟斜出光阴

　　敲门，打搅等候的心情
　　恰巧一朵雪花在风中飘动
　　不偏不倚，落在家的方向


　　◎ 在冰上行走


　　河流串成的花，开在
　　冬天。枯草从山岗走下来
　　在刺骨中僵卧，泉眼在
　　无声中细愁，看着摞起的冰面
　　几粒种子也隐匿

　　河道在古老的故事里，寻求
　　山村中的姓氏。凛冽似乎
　　早已准备好，在这个无风的夜晚
　　将尘埃困住，用剔透看清真像
　　只求把一份明亮还给我的眼睛
　　让我看见我的父亲，还拉着
　　我的手。为走截路
　　背着一口袋麦子，寒冬腊月
　　沿河而下

　　蓄势待发，我有我的诚意
　　我的白发母亲还在，还在
　　山村守着一处陋隅
　　这个腊月，我继续
　　背着口袋，踩着冰面
　　沿河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