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夏天（组诗）

湖北○沉戈

（一）

夏天。夏天

夏是一个季节

天是一种命运

混杂在打工者的人海里

你一身尘土

面无表情

马达轰鸣。灯光闪烁

躺在暑气渐淡的午夜街头

伙伴们已鼾然入睡

零晨四点。街的对面

两位做早点的姐妹

捅开炉火。搭起帐棚

你知道。今天

又将是酷热的一天

（二）

头顶烈日。怀抱火炉

在都市的街头。在夏天

你煎面窝。又炸油条

脸晒得象面窝一样金黄

胳膊象两根刚出锅的油条

你在谋生。汗水淋淋

让抱怨天气热的人到这里来

吃一吃你做的面窝和油条

也让坐在空调里的人来一来

嗨！做早点的女孩

你的生意好吗？去买一把

大伞吧。遮一遮夏天的骄阳

（三）

热浪滚滚。暑气滔滔

冬季在记忆里依然只有

一场大雨下得及时

在城市的边缘

在夏季的中心

我们等待着每一位顾客

等待着有一间属于我们

自己的房子。那时

我们老了。叶黄皮枯

象两片晒蔫的老菜帮

一根扁担。两只箩筐

我去贩运。你来叫卖

季节象蔬菜一样青黄相接

只是蚊子太多。顾客太少

（四）

在夏天，我们的皮肤

晒得油光发亮

这正是美国人认为的

富有。健康的肤色

但在中国。却是

贫穷的标志。也只是

四肢发达的健康

在高高的脚手架上

我调和着阳光

一砖一砖地增加

城市的高度。一砖一砖

砌商贸大厦。盖住宅小区

我知道。这个城市

不会有一间属于我的房子

我知道。在城市的广场

高楼的角隅。一群群

红男绿女。他们满嘴台词

翻云覆雨。象个伟大的中国人

我要到美国去。但我知道

在美国。我们曾被称为猪仔

在中国。我们被称为打工仔

（五）

快走开。白衣女郎

目光砸在你黑黑的长发上

不是红色的呻吟。我知道

水的锋芒。风的硬度

脚手架不能上升让我亲吻蓝天

我也不会跳下去让大地受伤

我会平静地离开这座竣工的高楼

楼里住着幸福的你。雍容华贵

你的宝贝儿子倒是哭得真实笑得由衷

真想让他长大后当个建筑工人

来接我的班。我不是诗人

我只想随便地写几句

在高楼的阴影下

放肆地骂你两声

让粗野的黑夜抚摸我的忧伤

（六）

汽车掀起的雷鸣

高楼折断的闪电

在夏天。我在衰老

苍蝇飞舞。无声地

落在肩头。又飞向远方

在傍晚。我的意志

在蚊子的菜单上继续跌价

迅速膨胀的城市

除了人和垃圾

再难遇见一场真实的雨水

你憔悴的面庞

蒙上一层灰垢

又被阳光暴打

象一朵黑色的花

开放在小巷的深处

（七）

在夏天

一个缺乏克制的人

必将崩溃

在高楼的暗隅

在城乡结合部

每天必经的风景

熟悉而又陌生

与你朝夕相处的人

突然失踪

又在街头邂逅

无风无雨

只有滚烫的阳光

灸烤着水泥森林

天空变得遥远

大地显得深沉

只有死亡让我感到亲切

也让我感到活下去的

勇气和耐心

（八）

垃圾里的快餐

茅坑里的盛宴

吃了吗？苍蝇

夏天里你是忠诚的使者

阳光下你是热情的舞者

你飞落在我灰垢和臭汗

混拌的肉体上。摩臂擦掌

是要和我拥抱吗

我受宠若惊。差点

喊出了声：我爱你

苍蝇。你智慧的大头

敏锐的复眼。你

一身正气。两翅清风

真正的出淤泥而不染

不象蚊子和老鼠

它们只在黑暗的角落里

玩弄阴谋诡计

也不象我

夏天烦恼。冬天忧郁

苍蝇。苍蝇。苍蝇

让我做你欢乐的兄弟吧

让我成为一只纯粹的苍蝇

（九）

等待一场雨。在夏末

等待第一场秋雨。等待

天不再热。蚊子死亡

苍蝇消匿。等待

生意一天天好起来

到年底。我们结伴回乡

我知道。在夏末初秋

天说冷就冷。在这里

御寒的衣被还需准备

虽然现在天气依然很热

依然蚊蝇很多

和人一样多。依靠繁殖

的优势。三分天下

我们的天下是这间租来的

小屋。白天在别人的城市

沿街叫卖。晚上喂养蚊蝇

也喂养一群老鼠

（十）

在漂泊的中途

在都市的角落

在夏天最后的日子里

我们抵足而眠

又将各奔东西

蚊子以最后的疯狂

轮翻向我们进攻

骗子和强盗

权力和金钱

轮翻向我们进攻

在八月的大街上

我们被阳光洗劫一空

在黑夜里舔舐命运的伤口

在留下我们梦想和血汗

的城市。在今夜

请干一杯。兄弟

这世界不属于我们

但我们也并非一无所有

兄弟。请一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