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青的诗


■刀剑赋

每个人心中，都藏有一把刀剑
有时总想拔出来，试试锋芒
一把好人的刀剑
一把坏人的刀剑
表面上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好人的刀剑，藏得深
往往在忍让中错失反击的良机

我这把刀剑，常常只能在深夜里偷偷拔出
让它见一见月光，舔一舔主人的伤口
以便打起精神，保持一种最低的临战状态

等老了，我就把刀剑放下来，埋了，让它饿死
然后，跪下来，向它致敬


■母亲

一截木头
在灶膛里，燃尽了
母亲，又会往灶膛里
再添一截木头

八十多岁的母亲
也是一截木头
在一口无形的大灶里，每天
燃烧一点，再掉下
一层灰烬

她剩下的火苗
至今还在，煮一个荒凉的乡村


■一根白发

一根掉在书桌上的白发
紧紧盯着我
就像一支即将离弦的箭
盯着靶心
白发的一端
钻入我的皮肉之下
吸了半世的血
已经累积了足够的穿透之力

我把白发调整了一个方向
就在不远处，躲着我的一位该死的敌人


■圆月

今夜的天空是一张纸
明月是一枚盖在上面的印章
上帝颁布的天条
都写在这张纸上

这越来越放纵的人间，还有谁
面对头顶之上这张疏而不漏的网，一次次仰望？


■口袋

算命先生说，一个人一生能消费多少财富
上天在他出生那一刻，就已额定
哪一天把命中的最后一滴水、一勺油、一杯酒、一寸铁
乃至最后一次云雨之欢、一瞬非分之念
用尽了，福分就算耗光了
生命也就到了尽头

我一直小心翼翼地捂紧萧索的口袋
生怕哪天把里面的几片枯叶掏空了
上帝就会扬起大锤，为我敲响一阵催命的钟声

我只能捂住自己的口袋，口袋外面的
风雨那么大，山河那么大，破洞那么大，我是捂不住的


■等你来

我就像一把茶壶
坐在一只火炉上，等着你

天色已晚，你可以举着火把
从黑夜的一道缝隙里挤过来
尾随而至的
可以青山几座，流水几条
可以飞鸟几只，白云几朵
可以刀剑几把，诗书几卷
可以披一身月光
可以带一粒装满涛声的石子
如果有一条大黄狗跟来
更好

就这样在沸腾中渴望你来
再不来，我的血
就要烧干


■计算

这人间，这少数人的天堂
黄昏将至，我看到无数人弯曲的背影
他们要去哪里，我要去哪里
都不得而知。那些从寒冷的枯枝上
萧萧而下的黄叶要去哪里，也不得而知

流水正按固有的节奏，缓缓离去
这千百年来一成不变的河流，绕过了
多少民间和王朝的墓穴。那些惊慌失措的鸟
啄过了多少横陈于历史上的腐尸
这无边无际的荒漠，没有一处，可以安顿灵魂

我一遍遍翻阅着厚厚的藏书，躲在文字的幽深处
刹时，唐代的暴雨骤至，宋代的大雪骤至
元代的战马嘶鸣骤至，明代的刀光剑影骤至
清代的狂风骤至时，山河翻滚，残云乱坠，我已无法稳住恐惧的身躯

把书合上，万籁俱寂，草木无声
我计算着在远古的某一页，百花竞放的国度，隐姓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