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王国良的自选诗（10首）


1.壶口瀑布

总喜欢用汹涌的词语
整合内心的独白，再变奏成灵魂的交响
让亿万吨激情飞流直下，把一个内敛的
民族，推上世纪瞩目的舞台

每一滴水都曾是浑浊的眼泪
伴随马嘶风吼和大刀劈砍的畅快
谱写一曲一去不返的悲歌

也曾在几近干涸中，提上斧头镰刀
不顾荆棘拦阻，去寻找充沛的水源
注入虚怀若谷的血脉
继续奔赴大海，迎来黎明的日出

多想扑入你音域宽厚的深喉
做一粒土黄色的音符，从你的高音区
喷薄而出，灌溉两岸青青的秧苗
弯弯的炊烟，搭起一座座彩虹桥
让背着竹篓的梦想通过

我就站在高高的山坡上
用秦腔做你的副歌，八百里相送
看你一路跌宕，澎湃东去
与五湖四海完成一次次浩瀚的拥抱

2.一杯茶

一壶沸水
等待时光慢慢返青

泡开的有鸟鸣
禅意，月光
还有鲜嫩的指纹

浅斟慢饮的不再是一把
揉了又揉的民谣
炒了又炒的故事

还有山坡上
蜡染的花头巾
指尖上的芭蕾
背篓里越堆越厚的春风

上山是人，下山是仙
茶马古道还在
前朝的蹄印还在

少走一步是历史
多走一步是传说

谁也走不出一杯茶
端来的好日子

3.人到中年

依旧喜欢挑着希望奔梦
把一根时间的扁担
压成一勾新月，压出岁月的颤音

额头的五线谱
常被父母填上叮嘱的眼神
被妻子写上俏皮的小诗
被女儿涂上淘气的蝌蚪

白发如小城的白桦
只有几棵，就勾勒出大野之美
苍山气象，引来百鸟鸣春

开始模仿海，把胸襟打开
安放好家国，给江河和小溪
腾出滩涂，为风帆和舟楫让出远方

常日夜兼程，像一头暮晚的牛
耕耘好自己的二亩三分地
也帮别人拉车，一步步喘着粗气

不再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偶尔大声说话，把自己的心喊出来
做一个热气腾腾的砝码，掂量出人间的美丑

4.刮大白

站在木马上
她就成了矫健的中年女骑手
手里的一把大抹子
就是一再挥起的马鞭

远离故乡呼伦贝尔
远离蒙古包，我的老房子
就是她驰骋的草原

一次次把阳光抹平
把窗外的花香鸟语
和自己不断变幻的身影
放在抹子上，摊开，再按进墙体

她用仰望与天空交谈
偶尔有一只想象的鸽子
把一朵白云堆放在她的鼻尖上
然后展开翅膀，扬长而去

她不断用移动的马蹄
丈量十五岁儿子的美好前程
丈量父母晚年的幸福
丈量一个女人的疲惫岁月

她与朝阳一起上路
驮着夕阳回归，总想日行千里
让整个城市洒满雪白的蹄音

5.时间是一条垂钓的溪流

天黑下来，小城的雪花
与一辆自行车相遇

叫不出名字的人
像一棵行走的树，率领一群白蝴蝶
与我擦肩而去

时间依旧在夜色里流淌
灯光的溪水
总想把冻僵的笛音
推向黑暗，又被黑暗一再谢绝

等在末班车站的我
甩出一根耐心的钓竿
要钓一条迟到的鱼

深夜并不深，摇晃在车厢里
我高于一场即将停下来的雪
高于车轮吟诵的一串站名

世纪花园，未来城，奔腾桥，铁人村
回头看：两道辙痕，一路辉煌
都似我刚刚留下的脚印

6.冬天的回忆

路过的冬天已经很多
如果加起来就是一座时间的珠穆朗玛峰
而且覆盖了一场又一场大雪

没有不冷的冬天，却有温暖的回忆
新婚后第一次从故乡回归
小火车抛锚，而大火车也将在十里之外到站

我和你一起走进一场梨花雪
一辆马车铃儿叮当，停下，邀请
我们便成了顺路搭车的乘客

山路十八弯，只有我们的话题是一条直道
脚上盖着棉被，心里就点起了篝火
多年以后，我们还用它烘烤偶尔冻僵的日子

终于赶上了绿皮火车，挥手告别
却不忍说再见，一次次回首向来萧瑟处
鹅毛纷飞，铃儿已被岁月谱成一首老歌

每次在乡路经过，总要寻找那张粗糙的脸
相似的人太多，却再也见不到那样的马车
摇着响鞭，拉着春天，从茫茫雪野穿过

7.北风里，有多少人侧身而去

严冬开始挥起鞭子
驱赶一场雪，就如驱赶一群小尾寒羊
走向愈发苍茫的原野

冻红的鼻子已无处可躲
就如诺敏河畔的芦苇荡
是故乡抵御寒流的最后一道防线

回归的路早已被雁鸣遗弃
唯有大客车拉上一车游子
从北风侧身而去，把苍凉颠簸成思念

久不回家的妹妹
坐在最前排，这样可以离家更近一些
可以早一秒让两只泪眼
蓄满老家摇摇晃晃的影子

此刻，小城安好，玉蝶纷飞
落日已被大雪省略
灯火明灭处，到处都是回忆的旧址

阳台上，父母如两尊雕像
用遥望坚守等待
瘦削的肩膀，又落满了时间的灰尘

8.老 屋

斜倚山坳，像一朵枯萎的猴头菇
放进冰雪里炖一炖
还是岁月蹉跎的味道

走进去，就走进了一部残破的回忆录
打开锈迹斑斑的扉页
一群年轻的脸，透过苦参花和樟子松
还在向山外张望

曾围坐煤油灯朗读小兴安岭之歌
那些故事已斑驳，褶皱深处
时光雕凿的疤痕仍忽隐忽现

屋后白桦树上草拟的诗稿
已皲裂成殇，再也找不到葱茏的韵脚
只有一个个黑眼圈与我对视

豁了口的弯刀，还别在屋檐下
曾砍伐过灌木丛、常春藤和年轻的梦
如今已成为蛛网捕获的猎物

山风吹来，似有琴声悠悠
像当年被草爬子猎杀的才女李小艾
怀抱琵琶从月光走来
把折断的青春轻轻拨响

9.唢呐吹过星光

鲅鱼圈很文艺
在它黧黑的夜色里有几支秧歌队
像一群提着灯笼的人
点亮被海味卤出来的日子

唢呐用煽情的语调
像在诉说那些被雨打风吹过的故事
偶尔用舌尖舔出幸福的颤音

每个吹唢呐的人
都有一副黑亮的身板
坐在围观者视野的余光里
常被掌声遗忘在愉悦深处

而唢呐一直在吹
就像一根线，把扭动的时光穿在一起
才是一个完整的夜晚

也有一些海的女儿
扑闪着星星一样的眼神
从音符的缝隙望过去
像在寻找海上的明月

鼓起来的两腮，与蓝鲸排水相似
让人又想起那些赶海的男人
于是扭动的脚步开始踏出思念的韵味
趟出一地滚烫的星光

10.吃面条

某些节日或过生日都要吃面条
均与生命的长度有关

每次都是家人用擀面杖
把一片祈愿的麦子
擀成一轮满月，叠出层层祝福
再切成一根根银丝
捆住看不见的吉祥

挑进碗里的不仅是热气
腾腾的生活，似乎
还有上了年纪的民俗
和全家的幸福安康

一只大碗装不下许多
剩下的念想就装在心里
留给日子慢慢享用
滋养走在路上的好梦

最喜欢吃面条的
当属这个城市的出租车司机
他们把时间压缩进碗里，再把道路拉长
拉成一根没有尽头的面条
拴住一家老小的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