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选2018年诗12首
（每月一首）





坡上草


与松树相比，那些草更容易被忽略。
冬天继续深入，它们枯黄、收缩，想要以此躲过
更大的风雪。但它们并没有从山坡退去，而是
潜入山坡，紧紧地攥住泥土。
你看，山坡继续向上，那些松树更清晰。

（2018.1）




漏洞肯定学过辩证法


乌云和铁移出去都需要时间
而白鹭很久也没有盘旋成白云
心是什么？是自我的窗口
还是他人的垃圾箱？漏洞
肯定学过辩证法，能够做到
对立中统一。“例子”？
免了吧！它是最有号召力的事物
作为一个词一旦出声
会被蜂拥而至的存在感撑破。
在分辨南风还是北风，远和近时
河流的出现代表标准的方向。
在新雪盖在旧雪之前，旧雪
正在褪去蓝盈盈的光。我瞥了一眼
那么多事物齐刷刷地举着
赞颂的头颅。楼房
在故意错落着高低。尘粒，
在记忆的阳光中故意混淆着雪粒
而什么又故意混淆着灯光
让夜路一瞬间出现在了因最繁华
而冷清的街道。为什么跟着出现了
那张已经死亡的脸！那张
冰一样的脸在初春快要消融了。
不，早晨给月亮和我提供了相遇的机会
而我确实抓住了。而早晨抓住的
夜晚必须放开。时间总是默默地
纠正然后安慰着那些一厢情愿的事物

（2018.2）


最美的部分


清澈是对春雨的补偿，天空也
更新了自己的观念，把白云的小心思
和一排槐树、几株柳树种进了
单独分割出来被赞美的水里。
在两场沙尘暴之间，它们很快构成了
自己的世界。河水和时间都没有
将我固定下来，蓄力以便转动
像水车中的一架。因此被事物
不同的形式穿透以后，我还念念不忘
其中最美的部分。这与社会化的埋怨
多少有些不同，我学会了不再将
自然的不适转换为肉体上的色素。
所爱的人，我拐着弯从梦里唤醒她
在她的陪伴下见证更美的部分：
晨光中湿漉漉的木桥，那些被夜雨
敲落的冬天的枯枝，一只小鸭。
尤其当美转瞬即逝，那些留在心里的就
显得弥足珍贵。如同此刻，沙尘弥天
还是有一道阳光在水里斜斜地生长，在长出水面

（2018.3）


猫难经


从树上下来，它的叫声
已不再那么陡峭。
在这一点，即便
想比人类猥琐
自己也解决不了
自己的问题。在城市，
也没有野外
提供野草仿制的希望。
像少年从街道
回到家里，墙上有一大片
浅蓝的清凉
无声去睡。“这对它
是好事”，根据逻辑
深渊里的爱，
更深。几乎谈到了
树根，和树根吸取的养分。
几乎喊，鱼几乎
从盘子里跳到地上。
上树还是那么敏捷，但
树上再也没有
一闪而过的光。鸟影
比鸟还快，没有阉割
鸟鸣更婉转。转移到
翅膀，轨迹
美与悲凉，本能与力量
更神秘的结合
空气慢慢
松弛下来
人影像艺术品
一件件悄悄平复了自己。
门因此
由里向外推开
寒意去，暖流来
星空下春风正蹑足而行。

（2018.4）



雨天


停上半小时，
又开始下。
忽疾忽缓，
带来田野上
最密集的玉米
和辽阔，
银白的杨树
又把它们
送回到时间里。
云层越来越薄
天光更加明亮。
楼下有发动机
似乎在响
又似刚刚熄灭。
有人离开，
有人回来
刚好接住
斑鸠的飞鸣。

（2018.5）



爱的能力


男孩的声音比星星大。
沉默了一会儿我就走开了。
一滴一滴，雨开始落下
这也在意料之外。慢的事物
太多了，我得学会接受与面对。
一瞬间，我忘记在离开之前
提醒他记得什么：那会把他伤害
我觉察了因此不想承认
尤其在他也意识到了什么
安静下来之后。原谅我，
因为爱，引导能力在不停地
失去，获得；获得，失去。
就像“父亲的能力”，也很缓慢

（2018.6）



小哀歌
　

下雨天，有人假设自己身陷南方
写了一首缠着蛛网的歌
泥一小片一小片落，他轻轻哼唱
像一只干净的蝼蛄

在服务区小憩，北方旷野
雨把明亮下在了护栏外的草尖上
我忽然记起一条绕道而至但我未选的路

他的小心眼，忽然明亮极了

他的方言，竟也好听起来，有余味

他的傲慢无人理彩，像记忆中挂着雨珠的单杠

（2018.7）



致无名


“生活沿时间”回到天水，就像是
时间多了一种形式和方向。由此
黄河渭河葫芦河藉河，也是。
这似乎有些复杂，而对于个体
则简单多了。至少从面貌上看
时间是单向的。缺席者也会提出
难以辩驳的反对意见，推出一团乱麻
作为代表：那都是被选择过的
来自内心的赞颂。而从地理学看
从兰州到天水，则是一个
顺流的斜坡，即便河流比陡坡
更像一个无法根除的隐喻。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现实竟然被
隐秘地构成了，狭窄竟然那么宽阔
如同正午的风让一个人醒来：
风和自己异常透明，但不能说出。
直到从镜子中看见了那些
从未见过的影子，在不停挖堀、转移
——它们从一个人的时间中要把自己
转移到另外的地方。它们要把空
还给他，如同把自己还给自己。
直到头发白了，我们才看见了彼此
声音透明的骨骼，悲喜将它们磨成了
一根根明亮的光线。是的。
只是一种事实。细节像来自鸟鸣的
审视。像今年变异的雨水
一场比一场多。在底层，就有
在阳光暴晒中清除淤泥这样
没完没了的事。就得应对形式主义
一次又一次的检查。然后
秋天走向更深处，用无言的帽子
遮住厌倦的眼神。——在天水
硕大的星星在天上安慰我
而我不会把它们当成时间的幻觉。
有那么多快要熟透的果子
开始压榨内心的甜。——是成为乌鸦
还是天鹅的翅膀，或它们互相妥协的
喉咙，该有一个吐出的结果了。
但落下的继续落下，升起的
不管用什么形式，都会升起－－
对于时间而言，没有任何的惊讶

（2018.8）



最好


这是最好的芦苇：身子坚韧而沉绿
头颅向着明亮与开阔成熟了
望过去，依然那么小，却挺身而向

这是芦苇最好的时刻：河水给予的
丰富的养分，天光全部呈现出来了
月半侧，旭日也铺成了金黄的背景

（2018.9）



金盏菊


除了低调的美。除了和托着它们
并相依为命的绿叶与细茎。
一定还有什么触动了心。
吸收比深秋本身更贪婪。
不是其中某一朵，而是公园里
阳光照着的一小片，又一小片。
仿佛暗中，和在黑塑料小花盆里
露出真相的波斯菊
形成生死对比。以及不同态度
转化为颜色和亮度的能力。
即便唤醒的记忆，与灯芯花
有出入，无嗒然也无若失。即便
野菊花与童年初春的泥土
也更亲密，有三、两朵
明亮地轻晃着
并在穿过时间后一点没有受伤。
“雨后的阳光照耀”，也许才是
我撞见的最好的一段时光。对了
相比在培育市场价值的一群
它们多了些不易察觉的安静与野气

（2018.10）



沙尘暴：存在与反应


左口袋装“四书五经”台历
裁剪成的便签本，印刷或手写
内页都不着一字，空白一片又一片。
右口袋装《××应知应会一百题》
口袋书：背过，深入学习并找过
逻辑关系，推开即忘。它们
竟然提醒一个乘车者
说他虽迈向老年，但身体
在衣服下依然存活，对空气质量
也能够及时反应；比如
此刻，“PM2.5值：500；严重污染；
空气有毒”，虽然昨晚还在
开沙尘暴的玩笑，虽然冬天在上周
莫名狂热，温度升高，沙尘暴
被经验预料并在今日应验－－
他从下班后徒步健身的习惯中
抽离，成为公园不堪之境
合格的缺席者，就是一个
再正常不过的选择；有他不多
没他不少，一群还是一群。“远方
有诗”，这句话出现地不合时宜
有点小尴尬，当然无人听见
也无人注意。车过黄河，
车过一个著名小区，右拐－－
本该直走的，再直走，
怎么就左拐了呢？怎么就想到
作为“现场”，冬天已经到来
很直接，很坚硬，也还在
不断地深入，革命性极强的
浪漫主义者雪莱，也指出了
这种现实，但“咳嗽”作为
来自喉咙的一种本能反应，已开始
此起彼落，雪为什么不来呢
春天为什么被从隐喻和现代性中
消除了呢？“咳”“咳”“咳”
生理反应多而无用：小小的门诊
也已备好雾化器，针管，放药框
白大褂，床位，输液杆，划价窗

（2018.11）



浮尘的个性


像反驳美的证据，立论模糊但具有
压迫性。像通过更换场景
证明当下事物的虚幻性。涉黄涉黑
肯定是惯性，带着出租屋的历史性。
鲁迅说的劣根性，也是综合性。
混合人性、兽性、物性。
双手合什，垂首宗教性。强调
最多的地域性，弥漫着
坟墓一般的权威性。在向
民族性靠拢。不由分说
具有强制性。因对准嘴巴、鼻子
喉咙和肺，具有很强的针对性。
不只冬天这一个季节，时间性的
经常性，诗性一下
具有了日常性、哲学性。
灵性不是精神性，话锋一转
古典性变成了现实性
歌谣摇出了社会性，河流
不训练水性，岸有对立统一性。
政治性不得不缺失，获得隐蔽性。
昨天拍照，有意无意
太阳和光晕合成了文学性。羞辱
总是那一套，粗暴地取消了多样性。
忘性很大，是记忆的天性。
整体性拉着及物性来凑热闹
像存在分歧的男性与女性，在讨论
合法性。国民性夸大了
个人性，如天光悦鸟性，传统性
的隐秘性，具有很强的
目的性、指导性、实用性与操作性。
现代性被后现代性所代替
互相指涉，严肃性和游戏性双双
关在笼子里，面对面，背靠背
在词性与根性的弯道上
强行超车，主观性和客观性
的唾液星子，飞出夜晚变晨雪。
在公园里桥和垂柳又分别扯出
弯曲性垂直性，要辩论
象征性与暗示性——有人一声大喝：
简洁性难道只剩方向性吗？他的
喉结滚动一下，硬生生咽下了德性。
梦里两行诗好极了，概括性
否定了其他的帽子。是他吗？
起初让一座城市具有穿透性
而后理所当然用代表性代替时代性。
快接近无限性了。“是不是这样？”
他磁性的声音对回答
做了硬性规定。诱惑性早完成了
抽象性在利益面前的具体性。共性
可分解成一粒一粒，让先锋性
体会什么是交流性，再端上
一盘决定性的合约，在了解
炭的活性前，握手完成礼节性。
——爱的表面性，会挖出内在性
纠缠不休，这是世界性难题
就像任何喜剧性的事物带有悲剧性
镜子在反转之前会忽略掉可鉴性。
——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以至于相信痛苦与绝望具有
自发性和传染性，并借助肉体
的各种孔隙，能很快演示
即插即用性，扩展性作为条件
早就内置了足够的空间。同时
风吹另一个早晨，易聚性
看见了易散性，透明抱着空旷的前身

（2018.12）
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