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之上还是苍茫（组诗）
文/朱文科

《我的村庄》

时空辽阔，尘世无边
朱家湾早已风烛残年

紫阳堂的碧草，无始无终在轮回
四代同堂的热闹场景何时重现？

都说草木知秋，清明透亮
阳光终究有难以抵达的地方

尘世很轻，干涸的水渠蚂蚁成群
它们的呼吸我听不见

残垣断壁又长一层青苔
总有无法洗净的污浊，我为何泪流满面?

油菜花在凋落，遥望祖辈们长眠的山岭
苍茫之上还是苍茫

《清明》

一茬一茬沉寂的思念
每到这天，又一茬一茬在苏醒

年复一年，凉风细雨香纸飘烟
脚下的十出九没溪水潺潺
是指缝间流泻的芳华
洗净杏花村里泛黄的唐诗意境

祖坟上的荒草很茂盛，春风一吹
便蓬勃着童年往事。
睫毛上的朱家湾，炊烟是断流的河流

晨风中，狗尾巴草招摇露珠的秘密
再也无人喊得出我的奶名　

《祖父》

您走得太早，以致十几个孙辈
今生无缘与您相遇
爷爷这个词语
需要抚摸墓碑，感知血脉延绵的深邃

小禾冲这座坟山，您躺了七十一年
而后二伯父、三伯父相继追随而来
他们的音容笑貌，活在父亲的描述里
竹笋破土一般清晰

祖父走后，李子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祖母赤裸的脚尖无论踮起多高，丈量不出墓碑的距离

而今，祖母离开我们四十年
祖父坟旁的树木和花草仍然健康地活着
如同他们膝下的子子孙孙
虽散落天南地北，却长势茂盛

《祖母》

一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花
一插进爷爷的青砖瓦屋
就顽强地盛开，再也不问贫富
　　
一朵，两朵，三四朵
五朵，六朵，七八朵
一辈子生儿育女
以乡村传统的方式
装饰山头这一堆寂寞的黄土

《祭坟》

掬一抔黄土置于母亲坟茔
插上的纸花是淡淡的蓝
春风对清明节最好的礼赞

点三柱香，弥漫小花的芬芳
敬三杯米酒把阳光灌醉
醉眼迷离，能看到母亲的脸庞
　　
冥纸再厚，总被失控的泪水打湿
鸟语不再喧嚣
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还是走不出朱家湾
　　
《清明雨做的粉丝汤》

我想借一口大锅
把清明的第一场雨做的粉丝
一根根放入

再采一把老家土屋台阶的青苔
倒入锅里煲汤
配方是花生一斤，胡子酒两勺
再加四只猪蹄

那时孩儿太小，妈，对不起
从来不曾侍候过你
请您回家喝下这碗汤吧
喝下它，在阴间会多一点阳气

放心，黑夜中不会迷路的
孩儿会掌着煤油灯站在村口
一遍遍默认月亮的乳名

《我不哭》

童年就熟悉的词，躺在杏花村里
我已朗诵千万遍
牧童走过的小路芳草碧连天。母亲的身影看不见

每一根雨丝与我的视线焊接
一根是钓杆，一根是饵线
却钓不回岁月的游鱼。青山苍茫

上山的路，年年重复
四周好寂静，坟头的丁香花又少了一截紫色
母亲伸了个懒腰，抱着清明，又一次对我说：
“孩子，别哭！”

《青石板路》

有些人从这里去了远方
有的去了天堂
有人走着走着就散了
有人走着走着就忘了

曾祖父高祖父从这路走过
爷爷奶奶从这里走过
母亲和伯父伯母们从这里走过

总有一天，我也会
从这条路上消失
好像不曾到石镜存在过

《山上的村庄》

故乡有两个村庄
一个在山下，一个在山上

每到清明节，山上的村庄好热闹
睡了几十年的爷爷、奶奶、母亲、伯伯、伯母
一一醒来

他们轮流抚摸我两鬓斑白的头
有的站在我的左边，有的站在我的右边
山下的村庄又矮了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