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10首】


　　1草民
　　草脱胎的命
　　从老牛牙缝里长出
　　连胆小的老鼠
　　也敢在光天化日下欺负
　　用尽浑身的招数
　　长不成一棵树


　　2回忆
　　回忆
　　绕不过那个夏天
　　伺候了一年的庄稼刚刚收割
　　稀疏的树林
　　藏不住鸟的叫声
　　你一转身
　　被黄昏塞进信封
　　成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3打牌
　　把装满粮食的麻袋
　　码成墙
　　他总想着搬回一座金山
　　手气却一直很背、
　　一辈子
　　没胡过一次


　　4抽烟
　　换一种姿态
　　嘴角刁一截钢筋
　　随手扔掉的烟盒
　　也许是一块砖
　　鼻孔里冒出
　　一座楼，一切后果
　　有肺承担


　　5时代
　　人们看淡了吃穿
　　不谈论理想、信仰、荣辱
　　懒得奋斗、奉献、嘶杀
　　像一头囚禁的狮子
　　只在乎生与死
　　我杞人忧天
　　为一个民族忧心重重


　　6影子
　　心情不好时
　　我就拿他出气
　　狠狠地跺上几脚
　　一回头
　　他还是跟了过来
　　但他不会，也不敢
　　挺起腰杆
　　跟我并肩行走


　　7童年
　　一想起童年，你便像一只兔子
　　从村旁的果园里蹦出来
　　你站岗，我下河摸鱼
　　我们一起捉迷藏，过家家
　　你扮新娘，捡柴禾
　　烧偷来的玉米、红薯
　　火烤红了你半边脸
　　这些事，多少年了
　　谁都没有提过


　　8无题
　　找你时
　　它是个人，代表着
　　你找时
　　它摇身一变，成个词
　　一会远，一会近
　　有时很多
　　有时连影都没有


　　9六一
　　隔着低矮的围墙
　　看孩子们表演
　　如果能跟他们一起
　　活蹦乱跳
　　从此不再成长
　　一辈子的追求
　　到头来
　　只剩下这个想法


　　10诗人
　　从一本翻烂的辞海里
　　挑选出一些词
　　一行一行地种在纸上
　　从春到夏等不来一场雨
　　梦一点点霉烂
　　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致高考【10首】


　　1思念
　　月光像一张小纸条
　　从窗外扔进来
　　你一个跟头
　　翻到千里之外
　　我是你随手拧开的笼头
　　用泪水把往事
　　一遍一遍地搓洗

　　2衣服
　　翻出小时候穿过的旧衣服
　　硬把自己塞进去
　　露出部分
　　都是多余的

　　3致高考
　　为一场蓄谋已久的仗
　　你披甲戴盔
　　独自面对伏兵十万
　　一把木锤
　　敲破了父亲那面鼓
　　母亲的呐喊
　　口干舌燥
　　所有路口都被封锁
　　成与败
　　一锤子买卖

　　4瞄准
　　一颗子弹
　　装在枪膛里
　　立姿、卧姿
　　东晃一下，西晃一下
　　一辈子都在练习
　　击针都快生绣了
　　枪膛里还压着
　　一颗子弹

　　5脑袋
　　脑袋像街旁的垃圾箱
　　塞满旧报纸、卫生巾、假广告
　　两条细长的腿
　　快撑不住了

　　6射击
　　说不上多少次了
　　我举起手枪
　　瞄准自己的脑门
　　扣动板机
　　镜子都破了
　　我还活着

　　7日子
　　把几声鸟鸣泡入茶壶
　　剪一小片阳光
　　做书签
　　粗茶淡饭
　　喂养着几声饱嗝
　　突然闯入一个人
　　我写下周未快乐
　　他回短信
　　说今天星期二

　　8父母
　　整个上午
　　都在校门口站着
　　浓雾像一顶卸不掉的草帽
　　压在头顶
　　一条沉重的扁担
　　从左肩换到右肩，又从右肩
　　换到左肩，挑了十年
　　还是挑不到头

　　9高考
　　铺开人披的这张皮
　　就是一张考卷
　　有选择也有填空
　　选A选B关乎着成与败
　　一个√
　　也许会绊倒一生
　　一个x
　　便宣判了一辈子的罪

　　10耳朵
　　也不挑
　　什么话都往里钻
　　日子久了
　　掏出来
　　像一块石头
　　又臭又硬
　　费了大半天功夫
　　好不容易敲碎
　　没几句真话


　　·父亲【10首】


　　1毕业照
　　挂在老屋的墙上
　　像一个马蜂窝
　　多看一眼
　　就有往事飞过来
　　在我的额头
　　蜇一下

　　2父亲的烟锅
　　把酸甜苦辣揉碎
　　蹲在我记忆的墙角
　　狠劲地抽着
　　那个冬天，一场百年不遇的雪
　　封堵了回家的路
　　父亲把七十多岁的年龄
　　塞进烟锅
　　一个人坐在坟头
　　一袋一袋抽着

　　3旧情书
　　风从门缝吹进
　　月光如一封旧情书
　　搁在茶几上
　　被一滴泪
　　压着

　　4椅子
　　当了二十多年父亲
　　老屋的那把椅子
　　还被父亲占着
　　擦去厚厚的一层灰尘
　　屁股从不敢沾一下

　　5六月
　　六月
　　一半囤入粮仓
　　另一半埋进土里
　　一个穷书生
　　硬撑了十年
　　等不来
　　一封书信

　　6父亲
　　父亲栽下一棵树
　　又抡起斧头
　　把它砍倒，做成棺材
　　父亲走后，那地方
　　又长出一棵
　　好多次，我都把它
　　当成父亲

　　7夏天
　　杨树上长满黑色的脓包
　　阳光伸手
　　挤出一地蝉鸣
　　找了多年的童年
　　像一根萝卜
　　淹在浑浊的池塘
　　一只狗趴在阴凉处
　　对走近的人
　　眼睛都不斜一下

　　8庄家
　　他起早贪黑
　　按时浇水施肥
　　像伺候月子一样
　　一把屎，一把尿
　　服侍着这一片庄家
　　折腾来折腾去
　　搭了一条老命
　　还没卖个好价钱

　　9研究
　　有人点着烟
　　有人打起瞌睡
　　有人东拉西扯
　　有人吹胡子瞪眼
　　有人低着头一言不发
　　有人发摆弄手机通风报信
　　一杯浓茶
　　打发了一个下午
　　有人说，晚上喝两杯
　　有人鼓掌

　　10火车
　　一个玩命奔跑的人
　　最终被生活累垮
　　沿一条老路
　　滾回故乡
　　从此闭口不提
　　那个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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