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天像往常一样来到苍莽的山谷
目睹了血腥与屠杀的天空，下着微雨
暂时遮去了大地上残忍的部分
黑暗中移动的火把
把光明的影子从山下带到山上
随后固定下来。在更深的山中
一个战士像抱住孩子那样
抱紧他的枪。而五大哨口森严壁垒
从土炮的自制瞄准仪里望出去
天地间霞光流彩：一个新世纪在分娩

毛泽东不在山中，但站在更高的峰顶
以精神的高度眺望他的国家
或在枪林弹雨中从容吟咏
他的诗句犹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井冈山，中国的阿芙乐尔
现在已鸣笛起程，以独特的罗盘航线
凭籍梭镖、地雷、鸟枪等航具
并且在小米红薯中掺入
所需的铁。从思想到组织
从山下在望的旌旗，到山头相闻的鼓角
一堆篝火在模仿一颗心灵
一只苍鹰在崇拜一个战士

甲板起伏于历史的风浪之中
在这个秋天，在暗礁中，在冰峰上
在泪水与星辰的图案下面
我听见一阵起锚声回落在神州辽阔的水域
一名朴素的船长与他同样朴素的水手
用他们粗糙的大手紧握船桨。

在八十多年后的博物馆里
在一个标有
“小心玻璃”的精美柜子内
这只锚闪着亮光，仍然在启动着

尽管水域已经改变
但航程，并未结束

2

在历史的聚光灯下我察看各种
不同表情的面孔
察看一只从血泊中抓起武器的手
这只手紧握舵盘
又时不时从现实中抽出来
写些浪漫主义的诗篇

沉舟侧畔，千帆竞渡
结枪杆子脱下西装
换上中国特色的短褂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长沙农会的梭镖在说
汉阳矿工的鹤嘴镐在说
武汉警卫队的汉阳造也在说

在鲜血面前没有宽容与恕道可言。
一条路线从城市暴动
快速通往土地战争
在黄洋界，一个硝烟弥漫的早晨
我读到一首诗
是山顶那个羽扇纶巾的战士写的
诗名：《西江月·井冈山》

我在历史博物馆里久久不肯离开
我在凝视1929年，凝视
一个神姿英发的人
一个喜欢用刺刀的锋刃写作的人

3

共产主义在一片稻田里扎下了根
队伍前列，一个崇尚斗争哲学的人
与他的人民相濡以沫
火把在头顶的天空燃烧
而手里的大刀梭镖
与内心的憧憬，是那样的契合
他们在井冈山羊肠小道上匆匆奔走
从三湾走到茨坪——战尘纷扬
惊扰了经典布尔什维克们的眼睛

4

秋阳斜照在红四军军部墙头的标语上面
天安门1919年春天怒举的拳头
在黄洋界下的荒野上长成一片森林
枪、农民革命、马克思主义
或许还要加上意志、信念
加上铁的纪律与
睿智的天造地设的方略

俄国口音的红色苏维埃
德文版的社会主义
在湘赣交界的这座山中，就是这样
以更朴素更通俗的面貌出现
军长挑米的扁担像一个等号横在
军官与士兵之间
而人民如鱼得水；国家与民族
如羊群找到了它们的头羊

在星光灿烂的南国的春夜
一个诗人在五井荡漾的净水中观察未来
我在一边静静看着他
桂花如雨落满他高大的身躯

5

伏击。退却。进攻。迂回。转移
我想像中的井冈山道路
就这样神奇而现实地延伸
在大陇，在罗浮，在婴孩的啼哭
和农会老大妈的针线活中
在每一块仇恨的岩石下面
政权都在生长
春笋一般漫山遍野迅速拔节
“山中怎么会有马克思主义？”
来自上海的批评，不能动摇
毛泽东的意志。乘坐夜色的滑轮车
一支队伍又被派下山去
枪声大作，这是对未来的礼赞

6

到处是红缨，井冈山层林尽染
到处是捷报，井冈山百舸争流
井冈山与梁山究竟有什么区别？
同样的武装组织，但不同的
信仰和宗旨，从而具有不同的高度
因此当我在和平年代遥望它
以及那位同样神奇的人物
在鸽子与儿童戏逐的草坪
在春天，在城市刚刚开张的
肯德基连锁店门口
我遥想公瑾当年，他蓬乱的头发垂到肩上
神圣的理想燃烧在心里

7

不是偶然正确的，而是唯一正确的
武装斗争、土地问题、道德力量
农民的命运与潜能
于是中国革命在南京路上改变方向
走在江西省的稻田与青山之间

一个机会主义者
在喊：“快回来，前面是祝家庄。”
一个冒险主义者
在喊：“快前进，前面是冬宫。”
毛泽东视而不见，他在
两者之间自行其道
当明月照彻松林
当他在南国的星空下挥斥方遒
我被他的身姿、眼神
以及排山倒海的思想打动了

8

白天他依然在迂回的山道上行走。带着他红旗漫卷的士兵
衣衫褴褛。走过村镇与寨子
走过省城
走过南方的杏花春雨与北方的长河落日
在国家典籍里写下这样朴素而光辉的句子：
“收拾金瓯一片，分田分地真忙。”
同时也赋予井冈山一连串生动的
寓意深刻的别名：瑞金、延安、孟良崮、双堆集、西柏坡、天安门、庐山、
　第三世界、亚非会议、联合国常务理事国、人造卫星、奥运金牌、中国制造……
这是一个关注精神胜于关注物质、关注国家胜于关注自己的人
在多年前的秋天，他聆听黄洋界上的
隆隆炮声，在被谬误和怀疑围困的真理的山头岿然
不动。内心的思想刻在粗糙的石头上。迸射的火星
智慧的前额，激情而幻想的眼神。今天，崇敬英烈的少先队员
拂去苔藓，在墓石上辨认出死者的箴言

——真的，在这个国家，谁能忘记井冈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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