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蕙左手缪斯，右手散文，左右互补，已然有成。诗友们关注她的诗歌，社会则更瞩目她的散文。她的散文连续三年入选人民文学出版社的《21世纪年度散文选》，散文集《一个人的华丽》获第四届冰心散文奖优秀作品奖，算上她刚给我寄来的这本新出版的散文集《生命是一次奇遇》，她已出版了五本散文集了。
　　但在我心目中，孙蕙首先是一位诗人。很多年前，我就与她在颇有影响的“天涯诗会”相识，那时，她以“飘飘隐士”的网名不时亮相，那些敏感、敏锐、婉约的诗句不时地触动着我，并由此结为网友。如果说，孙蕙的诗歌如一股深山溪流，山涧、山石间潺潺流动，沿途倒影着那些灵魂一般的风景，那么，到了孙蕙的散文，这股深山溪水就流成了一条人间河流，流入了两岸的烟火之间，倒影着人间生活的百态——但仍保持着她诗歌的敏感、敏锐、婉约的品质。
　　散文集《生命是一次奇遇》共分六辑：第一辑“此去经年，每个日子都曾起舞”，呈现是亲情，友情，爱情，抑或相逢一笑的擦肩后的回眸；第二辑“花朝手记，时光消逝了我仍在”，透过时光的缝隙，回味那些流水落花春去也的青春；第三辑“千年守望，生命是一次奇遇”，细碎然而温暖的过往片断，联翩而掠，岁月的珍珠在回首的刹那终于发现；第四辑“写给萌娃，你是人间四月天”，为写给小孙女的文字，洋溢着浓浓的爱意，厚厚的希翼，以及生命获得延续的慰藉。第五辑“人在旅途，一切因你而值得”，描写了一直渴望上路的自己的所遇，所感，以及由此得到的快慰，幸福，一颗永远年轻的心；第六辑“文字芬芳，寂寞的夜和谁说话”，为作者的读书笔记，是作者与那些经典的著作，美好的文字相遇时，激起的一朵朵心灵的浪花。读完这六辑，完全可以这么说，虽然每一辑表达的内容有所不同，各有侧重，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有一种诗性的情愫，汨汨地潜流或贯穿期间，并使散文集获得一种整体的阅读效果。
　　即如现实感最为强烈的第一辑，孙蕙也能从那些最平常的生活中获得诗情，让那些似乎已板结的事物获得浮升。首篇的《我的咳嗽与你无关》，由生活中这一没有诗意、难以登大雅之堂的“咳嗽”发轫，写得情满意溢，写成了抒情诗一样的一篇文章，随处可见令人难以忘怀的文字：

　　在这个秋意渐深的傍晚，我看见潮湿的暮色中，有个背影匆匆掠过我的窗前，黑色玫瑰在他头顶缓缓转动着。我看不清他的脸，也触摸不到他的衣袂，但却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花香。

　　哦，我咳嗽了。我又咳嗽了。好像有一天没咳了。当我想一个人的时候，我就会咳嗽。但我刚才只想了博尔赫斯啊。我想起博尔赫斯的雨，想起博尔赫斯的爱与梦，想起那个让博尔赫斯等了30年的艾尔莎。哦，艾尔莎！幸福的艾尔莎！30年啊，也不过就一瞬吧？

　　前一段由秋意渐深的傍晚，看到了潮湿暮色中的幻觉，这朵“黑色玫瑰”，显然极具象征意味，缓缓转动着花香与神秘的启示。后一段由禁不住的“咳嗽”，联想到博尔赫斯，联想到这位伟大诗人的深沉的爱与梦，使流逝的时间与永恒建立起了一种联系。
　　《隔着河流看过去》，是一篇叙事性的、篇幅也更长的散文，然而，依旧诗意诗情充盈其间，只是由于叙事文体的需要，潜流得更为深沉了。这篇散文由65岁的父亲和58岁的母亲搬进新居为发端，作者想给父母送一份贺礼，却理不出头绪，于是，“拿出许久不翻的影集，一张一张地掀过去，猛见母亲年轻娇美的脸庞像朵花，在我的手下缓缓盛开……”由此展开了对父母过去岁月的回忆：他们为时代遗弃的青春时光与坎坷，惊破世俗的爱情，贫困而甘之如饴的日常生活，以及情感的疏离，复合，平静而默契的晚年……

　　父亲说这话时，头发已经花白了。那么久远的岁月，我是一点儿印象没有了。我只记得河的两岸是平阔的菜地，开满了金黄的油菜花，沿河岸是一排柳树，长长的柔丝直垂到水面，桥的不远处有架风车，是村子里用来引水灌田的，我常和伙伴们赤足坐在风车的沿边上玩耍。

　　《隔着河流看过去》中随处可见这样的文字，是叙事？是描写？是抒情？亦或是它们的浑融一体？使读者在阅读时，感觉着一种扣人心弦的力量。而整篇的叙事，简直写成了一首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的叙事诗。
　　许多的初写散文者，都很想写一种诗意盎然的抒情文字，觉得很显才华。其实，这种特意追求诗意的文字，很难掌控，很难写好，没有一定程度的诗歌修炼，没有对生活和文字的敏感，敏锐，极易写得滥情，漂浮。孙蕙的这本诗性散文集，无疑为他们提供了某种启示。同时，我也想建议读者朋友，在阅读孙蕙散文的同时，不妨阅读一些孙蕙的诗歌，当会获得更为深切的生命感受。

　　我很惭愧。
　　生日这天，青草和海藻把欢乐搅动
　　某些细节纷至沓来。头发披散着
　　多像一个人冰凉的双手

　　有细微的月光洒下来，麦子立在田野中
　　圆满，闪亮，飘逸。它的忧伤，它的眷恋
　　没有人能告诉我。甚至，你也不能

　　夜渐长，河水悄然爬上额头
　　拔节的声音，常常令我泪流满面
　　生命随时会消失，奇迹随时会出现
　　——《写给一个人的信》

　　这封诗歌之信，是写给“一个人”的，也是写给所有的人的。诗歌，从本质上说，就是一种生命现象，有着生命的灵光与启示。或许，可以进一步说，所有的一切皆会随风而逝，然而，只要它们能与诗相遇，就会产生一种“奇迹”，获得一种永恒。在这一意义上，我愿将孙蕙的这本散文集看作是散文与诗的一次“奇遇”，一如这本散文集的书名提醒。

　　2020年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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