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作品10首


■文/杨然【四川】

贝瑞园咏物

这些器物摆在这里
风雨洗过，都退色了
曾经光洁的肌肤
被人宠爱，抚摸
毕竟经受不住遗忘的消耗
必须接受粗糙，趋于寂寞
.
它们曾经那么圆润
映照神采，富丽人间烟火
以水为魂，以酒为血液
或者满怀精品谷果
珍藏沉沉入睡的美味
甚至插花，头顶一朵山水
.
它们形态优雅，精雕细琢
始料不及如今或残或破
终归被逐，成为路边遗孤
悄悄地，它们荒凉起来
渐渐沉迷时光的掩埋
任凭主人忽略，无悲无喜
.
这些陶的瓷的坛子罐子
当年各有各的奇妙称呼
连同石磨石缸石桌石椅
每当欢宴，谁不呼朋唤友
一刹那间，都聋哑了
再也不见杯盏碗筷来唱情歌
.
这些器物流放在此
已然适应万般凄楚
野草在身边忘情生长
一阶之隔，繁华依然旺盛
畅饮如初，歌舞如初
它们安静下来，成为另一种美.
2018年1月5日写于义渡苑


船长，你好

独眼龙，铁锥脚，钢钩手
身披威风八面的大氅
腰杆别着火药枪
肉手逮着望远镜
船长，你好
.
嗯，我是很好
最美妙骷髅旗正在海上迎风飘扬
经历了无数磨难、苦难和灾难
我今天登上风平浪静的甲板
指点江山，心潮澎湃
滔滔不尽一瓶又一瓶烈酒
.
常言道左眼跳财右眼跳岩
我现在所有的跳
都集中在左眼
右眼在享受永远的黑暗
失去的是视野的半个世界
获得的是整个宇宙的痛感
我现在舒坦了。很显然
我的观察更为专注
.
想起左手在油锅里游泳
仅仅是为了捞出漂亮的金币
它失色了。王位第一次被焦味煎熬
我拥有了王位。油锅熄灭
一堆又一堆金币蜂拥而至
我用影子紧紧搂住了舵手
.
利刃起落！
那是命运的最后一剑
最高的灯塔身子一歪
旧船沉没。我用独腿登上崭新炮台
缓缓升起我的画像
海面上最高的瞭望之窗，非我莫属
.
灵魂早已交给了魔鬼
没有上帝。如果有，就是我自己
船长不是用命换来的，不是的
船长是英勇和计谋结合的硕果
淹死在水波里的眼珠不计其数
无数健全四肢构成丛丛海草
我，高大了
因为残缺，所以强盛
.
躺在温室里却想指挥海战
泡在温泉里却想拥有大海
甚至，藏在角落里却想称王称霸
做梦去吧！去牵水手的衣角都不够格
铁血、硝烟、触礁和恶浪告诉你一切
世界上最完美的船长就是我这样子！
.
独眼龙，铁锥脚，钢钩手
一口又一口吐出子弹
一碗又一碗吞下烈火
告诉你吧！
当你以这样的形象在我面前出现
我也会毕恭毕敬
向你致意：船长，你好.
2018年1月30日写于义渡苑


立春夜雨或西雅图之梦——致陈炜

夜是清凉得冷意透明
立春的好雨，即知时节，自当发生
轻飘飘静悄悄就在窗外降落而下
早晨去看停在楼下的汽车
嘿，干净得很，没带任何灰尘
多么美的一夜晶莹者诉说
.
那夜，恰好梦见我在西雅图旅行
仅仅凭了一个朦胧诗人的名字
就把她和毫不相干的城市连在一起
说是为了纪念一棵一千年前的向日葵
我们到翡翠之城去，当一回酋长
咕咕噜噜的音乐，石油般滚滚涌出
.
是时候了，雨说，那是你的幻想
现在是冻树苞子的时候
没必要再去担心冻死猪狗
第二天有雾，柳芽业已蠢蠢欲动
那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诗人呵，你的薄暮恐怕也已越来越薄
.
不会吧，我正在浩浩荡荡波光上沉浮
鱼目如珠，如你香烟后面镜片的闪烁
那夜好雨，安慰了冬眠中的虫虫草草
我正在霓虹闹市寻找酒喝
一不小心，闯进早已关门的路边老店
唐人街的旧招牌，最早是用棉布升起来的
.
酒旗垂垂老矣。新城浑身珠光宝气
我寻找的那棵向日葵，笑脸如初
她说今年的春雨算得上史上最干净的
落在你的温柔之乡，梦鱼潭醉了
你的朋友完成了一幅媚丽画卷
另一位朋友又为它增光添彩
.
醒来，冉义的空气无比清新
葫芦湾的石桥边，谁是那位蓑笠翁
你用早春文字，送我永远回味的好酒
且笑我那大洋彼岸的远足之梦
因为荒谬，所以迷人，所以令你幽思
此时此地，距离狂热的平民之花怒放
扯平轰轰烈烈的皇家气象，指日可待了.
2018年2月8日写于义渡苑


世界上最漂亮的狗狗

世界上最漂亮的狗狗
胡子拉碴，又歪又恶
总在凌晨跑来，把我叫醒
.
两只爪爪搭在床上
两颗鬼眼睛紧盯着我
对我赖床颇为鄙视
鼻里哼哼，发出咕音很带川味
.
固。还早，天还沒亮
固。听话，去守屋，去睡窖窖
它很听话，掉头去睡了一秒
然后回来，继续来固、又固、再固
.
我生气了，它听得懂讨厌
所以拍拍它头，叫它滚蛋
它滚蛋了，就在门外恨声烘气
发出了钢声！仍不见效
最后跑进屋来，直冲我吼
好好好，我起床，我起床
.
楼下是冉义绿区，幽静而宽敞
它在那里撒欢，我也活动筋骨
我的早睡早起，从它开始养成
它的鬼眉贼眼，使我百看不厌
它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狗狗
它有个雅号，我们喊它叫花卷.
2018年4月13日晨雨声中于义渡苑


存在的意义

存在的意义只在于
剪刀只有一把
一直在用，虽然
它老得比我还快
但，锋利犹存
.
总是睡眠最深地带
一丝臭薰薰的，好闻
花卷的呼呼，刨来爪子
温暖，又轻柔，我起床
每天醒来的必经细节
.
然后上街，吃面
辣汤带醋，吹吹喝干
邮票和信封早已生疏
但是红笔还在，台历躺开
草气也没有走远，渗茶
.
杯酒卡在培培指间
定量而饮，记着关闭手提
微信袭来，啜啜有味
午眠的长短因云而异
我是属雨的，如果太阳很白
.
下午就随风声开窗
或者关门。路是跑不掉的
花卷像预备参赛在伸懒腰
两只好看的鬼眼时不时瞟我
我懂。我的卤菜已上案板
.
电视是随便看的。再饮
培培播报花生当天新闻
花卷嘀咕，得逞，吃肉
冉义的绿地永远有我散步
那个快递明天再读
.
这是今天的夜，星星好冷
且用剪刀了断一捆虚无
或者佳音。铰了几十年了
洒落的纸屑安然入篓
我把漆黑写得又花又白…….
2018年5月9日夜雨中写于义渡苑


蓝莓之饮

三角梅纷纷翻过墙后
蓝莓就可以畅饮了
你走在喧嚷的大街
忘了请帖上约好的盛宴
一饮而尽，样子好可爱呵
.
满街的彩裙也眉飞色舞起来
随你手镯一响，石榴开了
你说的黄四娘好茶就在附近
小天鹅的野生蛋就在附近
离草堂不远，转眼就到
.
你的长发惹来了更长的酒香
飘过长长的廊桥
沿河的目光粘满蝴蝶
虹的蜻蜓紧追不舎
那个蓝莓之饮，飞起来了.
2018年5月30日


诗虫灵芝梦

请允许我也去做一条诗虫，
当我从三圣寺归来，
我的身上粘满了白鹤的叫声。
那里的树，晚上爬满了红色的小蛇。
.
那些时不时传来的白鹤之音，
简单，急切，发生在头顶的高处，
这样伸手而不可得，
树阴的水墨画漫步在天空，
我必须去做那个小小的灵芝诗梦。
.
朋友就说他从昆仑山上下来了，
采回了梦寐以求的雪莲，
放在漆黑的墙边.也会闪闪发光。
我潜入草丛，听见月光细细生长。
满目的萤火虫，带来了深山的请帖。
.
我看见一些云从草叶尖轻轻飘过，
它们光滑，流丽，仿佛薄薄的紫色。
它们边走边说，轻些，再轻些，
这些超凡脱俗的灵芝，
在壮丽过程中，也需要休息。
.
别用粘布捉我。我也不扑灯火。
虽然我也是一条虫，是来写诗的，
为梦中的仙草而歌，
就像歌颂观音手中的如意，
在我灵肉之上打出巨大保护的金伞。
.
我闻到了孢子粉鲜美的气息，
来自嫩肉、块茎和遥远的汤锅。
我陶醉了，知足而又圆满，
在仙草广阔而又密布的王国，
因了灵芝善意而又宽容的默许，
我美美地做了一条贪婪而又快乐的诗虫。
2018年6月16日凌晨写于义渡苑


瞌睡聊斋，或随便说梦——致詹义君

怎么来描述你唯一那次深奥瞌睡
我不得而知。想起彭州诗会归途
我们一路神吹，通宵拉风的王国平火车
一夜澎湃的牛放蛙鸣，就来动了
多好的地动山摇，难眠的诗家雨夜……
.
且行且聊，那些温馨原野的迷梦煎熬
最是邛州冷客苦战水稻，栽秧半山腰
八双鞋子暴牙而笑，终于完成自家承包
那夜，诗虫的呼噜堪比天高，都惊呆了
你说: 我就那回美妙, 回旋韵味深不可测
.
我曾遭遇旅伴打雷，轰隆起伏不止
他却安眠深厚地带。或呻吟，或梦语
甚至哼小曲，并且有板有眼，欣然有味
最可怕轰炸机起飞，降落，起飞，降落
沿着他的胸脯出航，又从腹部返航
我为防空惊讶坐床，他却始终浑然不觉
.
于是聊到荒园独步. 是的, 他们都有福了
他们伴奏山河，但却安安稳稳一觉睡到天亮
苦的是我们邻居，于是苦求国平，今后诗会
请充许我独睡，哪怕承担另一个空位住宿费
我梦南山梦惯了，我的《如梦所遇》需要清闲
.
你却一夜梦游，说是醒着吧却又迷糊
说是沉浸呢却又思路清新。这就是诗虫吧
再也没有遭遇那深沉的巨响，在美梦之外
他们都纳罕了。你万事皆休，秧苗生长良好
而腿杆上的黄泥，在永远铭记你的劳累
.
这就是诗虫吧。你走南闯北，难得沉睡
我比你懒惰了许多。常常小酒之后睡意袭来
怪异场景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我诗如此
甚至盼望一直就这样缥缈下去，虚幻一生
我对独睡的钟爱，释放出生存谜语乃至无穷
.
呵，聊得差不多了。这次三圣寺之行
我很在乎。那里的树，多蛇，也多白鹤
那里的草丛肯定沾染了别样的灵气
再过几天，远村的荷花就开得鼎盛了
另外我在《灵芝梦》里也做了一回诗虫
届时请你罚酒三杯，我绝不推辞……
2018年6月19日写于义渡苑


梦游竹林

沙发是安宁的。主要是椅子寂寞
那把老得不能再老的竹椅子
歪把瘸腿，背靠枯井墙角
灰尘老厚，只等哪天柴火
我去招呼那只乱窜的小狗
恰巧经过，它狠狠扯了扯我
裤脚划出一道冷笑的口子
跟它计较什么?我走我的路
.
入夜，我老酒下肚，如铁石沉
痒痒地，似有鸡毛掸挠我
原来是一片鲜嫩的竹叶
轻轻一搂，我就飘浮起来
到哪里去呵?去了你就晓得
转眼黑夜如风，我有点迷糊
没关系，这是一趟飞毯旅行
.
原来是一片竹林！久违了啊！
我断线的风筝还挂在那里
鸟窝重归枝杈，小心毛绒绒新笋
这里，厚厚的落叶层我一直记得
有朋自远方来，最爱那把椅子
小酒，小茶，从早到晚舒服
一晃，竟然过去好多年了！
.
还记得吹箫的月光吗?
柔柔的、细细的，飘出裙影
那夜的风，分外透明，懂得雅静
我和她一泻千里，忘了回家
后来的诗记录了那次丝丝缕缕
一支优美曲子，梳不尽销魂长发
.
这些你都记得呵?一把影子站起
走到我面前：你还记得酥心糖吗?
粘在舌头上，再也不想吐出来?
埋怨竹子开花，谁为熊猫难过?
后来你进城了，坐上坚硬的交椅
家乡的浓荫，什么时候铲平的?
.
突然感到多么面熟，歪把瘸腿
却格外精神，恰如捣掉鸟窝被捉
确实是我，还遇到一条青竹标蜷缩
嚇得我冰冷，触电，至今还怕井绳
进城后就坦然了，玻璃、钢铁
塑料以及水电气等等，我很享福
没想到今夜旧地重游，一切如初
.
忽然灯就亮了，刚才你嘀咕什么?
培培醒了，我揉揉眼睛，坐飞艇了
是一把破旧椅子做的，非常轻盈
带我回到远逝的竹林，那些田野幽境
盘根错节，如今不知流浪到了哪里
眼前是光秃秃的繁荣，枯燥的富裕
你这个老顽固，还在胡思乱想！
嗯，是的，怀念竹子，我梦游了……
2018年6月30日临屏于义渡苑南窗


石头莲花，或老街酒碗——读卓兮诗画

我醉的时候，小狗牵走了灰溜溜影子
刹不住风车漩涡，呛水于迷惘燃烧
显然，它对我惊风火扯不屑一顾
鼻里哼哼，归蜷于自保，向隅浅眠
.
醒来，细数起昨夜一层层纤细懊悔
最羡慕窗外小河上空，蜻蜓们缤缤纷纷
这是真的，老街苔色蔓延或月光奔袭
在此，也有荒草疯长见证，我剃了光头
.
读你石头莲花，如闻木纹线里沉沉幽香
惊觉旗袍窈窕镜外，紧扣一夜梧桐冷雨
嗅到父亲对人间的瘾是一件空远的事
醉倒一个家门外徘徊的陌生人，我也迷离
.
我知你年青，轻盈，聪慧而且灵气
石画上深居简出小屋概括了优美奥秘
所以莲开重物之脊，心向纯然之境
酒碗是一只忆念贝壳，隐藏忧伤的海
.
好了，当我平和，小狗重返温顺身边
写诗使我找到谅解归宿，雨后草色一新
谢谢你的诗，你的画，我于浮光虹外
每当赞美意境皎洁，总是注目石头莲花.
　　2018年7月3日写于临邛东路义渡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