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乡》



　　此乡，让我记住了人世间的苦甘

　　和情分，记住了熟人

　　熟悉的声音、脚步、背影还有眼神

　　此乡，听到了好多关于善恶是非

　　因果相报的故事

　　看到许多禽兽，漂亮的羽毛与丑陋的脑袋

　　人一样的眼睛闪着光泽

　　此乡，吃下了几车粮食和蔬菜

　　习成了几样好手艺，置办了几顿美味佳肴

　　几杯浊酒下肚

　　读了几篇好文章，写了几首酸溜溜的诗

　　匆匆就过去了几十年

　　此乡，见过了好多风景如画

　　干过的好事与坏事加起来有一火车

　　磨坏了无数双鞋，穿旧了数不清的衣服

　　阅人无数，有一些如过眼云烟

　　此乡，从小就恋家，恋母亲和灶台

　　只用一个村庄做寄信地址

　　用一个名字结绳记事

　　一心一意敬酒，一爱就是终生



　　此乡，我知道它来之不易，一别

　　应是阔别；此乡

　　让人久久不能释怀



　　《倘若有人来找我》



　　倘若有人来找我，你就告诉他

　　我到外面捉萤火虫去了



　　我去山上捉蝈蝈，放在蝈蝈笼子里

　　蚂蚱们在草丛中四下逃窜

　　掀开青石板，看见萤火虫在里面睡得正酣



　　大自然才是一本必读的书

　　我不来读怎么能看见小刺猬爬上了栗子树

　　我不来看怎么能知道年少轻狂的小鱼儿

　　正在山溪中无忧无虑的追逐



　　我去苇草连天的沂河湾，惊起小翠鸟

　　远处的鹭鸶们在浅水里优雅地洗澡

　　揭开柳树皮，看见萤火虫刚好伸了伸懒腰



　　倘若客人叹我虚度光阴，你就告诉他

　　颜如玉和黄金屋，果真是些和我有缘的东西

　　萤光下也能寻得到



　　《中午的睡眠》



　　并不是只有黑夜才适合睡眠

　　最明亮的时辰也可以让疲倦的行路人

　　在中途停下来歇息，睡在大树的荫凉里

　　暂且回到安逸的迷宫

　　放下忧烦，把身体交给母亲托管

　　假如一天就是一生

　　假如一生都是来路，这无与伦比的慵懒啊

　　让我迟迟不肯醒来，醒来已剩下余生——

　　我怎么敢说自己是个爱惜光阴的人



　　《轮回路上》



　　纷扬的尘埃，渺小的身影

　　重叠的落叶和脚印

　　被遗忘了一千年，复又来到了世上



　　一颗心啊还要继续去经历

　　风带不走的河流会把它带走

　　河流带不走的铁轨将要把它带走



　　带向漫无目的东南西北

　　似曾相识的繁华集市，宽敞的工厂

　　带到那绿草丛生的原野上安顿个家



　　只是，道路千条全都匍匐在地

　　锦绣山川虽好，却有太多的苦役

　　只有天堂才是众望所归的地方



　　《郊外的土豆》



　　春天郊游时顺手帮别人种下了一垄土豆

　　不知不觉已把它遗忘在脑后



　　炎热的夏季，我在城市的大街上

　　踌躇满志地寻找属于自己的那片清凉，司空

　　见惯了太多太多的美女

　　走过了无数条斑马线，到后来都彼此

　　成了彼此的过眼云烟



　　秋天来到郊外的菜地

　　看到收获土豆的场景，才想起当初种下的那些

　　瘦小的芽孢，带着伤疤的身世

　　如今已成大器，它们耐着郊外的寂寞

　　反而结出了丰硕的果实


　　《前世爱人》



　　我唤她为前世爱人，乞求她长久地看着我

　　让我们日久生情，她的脸只是慢慢地

　　慢慢地转过来

　　直到最专一最动情的那一夜，我才得以看清

　　她那冰清玉洁的脸，然后她又慢慢地

　　慢慢地转身，转身，仿佛我只是她的沧海一粟

　　仿佛我一直在做一个偷天大梦



　　《小海螺》



　　它们是天才的建筑师，和天才音乐家的

　　后裔，当劫数里的肉体退出场地

　　一座座坚固的建筑遗骸留在了海滩

　　细数恒河沙数，风吹过来，识别着它们

　　涂在光滑内壁上彩虹般绚丽的五线谱

　　背靠大海，心随律动，在时间的刻度上

　　超凡脱俗的生活是新鲜的风，依旧

　　乐此不彼地吹奏它们的往昔

　　而大海的皮肤上，常年都有表现生育的

　　妊娠纹，在隐秘处波光荡漾


　　《故乡》



　　把根扎进泥土的树木

　　是潜心修行的人

　　只把年轮一圈一圈地记下

　　走过海河湖泊的人

　　是一些无根的浮萍

　　终须要从梦境里回到

　　初始的地方，我见过那些

　　不可一世的美丽花朵

　　开的灿烂、倾情

　　它们已经获取了重生的密码

　　我相信它们还会花开二世

　　三世，一直开到海枯石烂

　　风月无边，我相信

　　河水流走后还会悄悄回来

　　大海会变成轻轻的云朵

　　我们从大鹏鸟的翅膀上来

　　坐在一块石头板凳上

　　听小溪流，轻轻唱

　　看啊看暖暖的人间

　　又升起袅袅的炊烟


　　《追忆美好时光》



　　在我最好的时候，看着你由一个村姑

　　变成了人家的媳妇

　　却没有认真地看一眼我头顶上的灯

　　是多么的与众不同，我爱你已爱到骨髓

　　就连伤心也欲罢不能

　　我有旷世的枯萎，等待你的浇灌和滋润

　　我有一手木匠的好卯榫

　　曾想和你十指相扣，心心相印

　　可是走不到一起，所有的技能都只是

　　一个木头人无足轻重的道场

　　在我最好的时候，我们各自在父母的疼爱下

　　一天天长大，一样的天空，一样的屋檐

　　青梅竹马的时光如此美好

　　我们都是菩萨身边的善男信女

　　她给予我们宽广的思慕空间，与金科玉律

　　让我们共事一佛；在我最好的时候

　　我开始用吃奶的力气吮吸这个世界的芬芳

　　听人说起你的降生，带着神秘的生辰八字

　　为人间又添加了一座福祉

　　在我最好的时候，世界混沌一片

　　睁开眼睛才发现，世人苦苦寻找的世外桃源

　　已经再也不能回返



　　《水晶》



　　有没有一块土地，湖水一样透明

　　让我们在百年之后

　　能够像鱼儿一样住在里面

　　透过一层镜面就能看见真实的天空

　　有云彩在上面自由自在地流动

　　看见雨水，密密麻麻地泼洒到屋顶

　　太阳出来了，斜斜的岸堤上

　　走动的少年，风吹粗布衣衫的细节

　　会让人一下子热泪盈眶，心身通透

　　太阳傍山了，村庄里又升起斜斜的炊烟

　　能让我从镜像中，看到

　　炊烟下端坐着无数个慈祥的母亲

　　用饭菜的香甜将游子唤回身边

　　我看见玉米和芝麻在一天天拔节

　　高粱抽出了红红的穗子

　　看见野草猛不丁地捧出几朵小花

　　黄黄的红红的粉粉的小脸，含着笑

　　含着羞，暖暖的人间会适时送来一份惊喜

　　我看见大雁飞向南飞，假装不闻不问

　　看见牛羊来湖边喝水，默不作声

　　看见有人垂下钓饵，不吃不吃



　　只要还能让我亲眼目睹这些熟悉的映像

　　我只羡慕，不嫉妒，不恨

　　不对人间多嘴

　　（选自《岷州文学》2015年冬之卷·任立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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